所以当分不清的时候,该怎么做?
长夏想,都杀了不就好了吗。
她本来就是杀心重的人,不过这么多年一模仿着做个正常人,竟然还能被称作好人。
此刻长夏望着谢逢雪,目光里是隐约的疯狂和绝望:“谁死都没有关系,师兄,因为我们还会有下一次的重逢,不是么?”
她其实是世上最懂谢逢雪的人。她看出了谢谢逢雪的胜券在握,如鱼得水。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亦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是否会横亘在他与长夏之间。这是一个注定寂灭的时空,注定为他画下的“新世界”零落成泥,化作养料。
命运的报应终于在这一刻体现,仙人迟钝的感观让一切都变得如此后知后觉——这是他的无数世,却是长夏的第一世。
于长夏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世界,死去的那些人,是她珍视的人。
谢逢雪开始思索,却发现思维变得迟钝,从前那些一点即透的东西,如今像是雾里看花,没有时空咒术,没有过去还未成仙的自己,他竟然连阻止自己师妹的办法都找不出来。
“长夏,你听我说。”
阻止她!快!阻止她!
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师兄,你是想取回藏在六界各处的三千一百四十七个咒术分身吗?”
她可以说三千余,却报了一个具体的数字。
谢逢雪没有被长夏牵住的那只手攥成拳,藏在衣袖下微微发颤,但他的语调甚至还是平和的:“什么时候。”
“就在我陪你在山上的这几年,左衾的如临阵,确实好用。”天意从来不下废子,埋线千里,左衾给的东西总会有一个恰逢其会的使用时机。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直玩的,互相藏东西的游戏吗,你总是能找到我的,我也总是能找到你的。”
他们确实是这天上地下,最亲密无间的人,她总是能轻易找到谢逢雪的宝藏,当她找到三千一百四十七这个平平无奇的数字时,心底一个声音说,够了。
于是她停下来,笃定这就是所有后手的数量。
“师兄,你快自由了,我也快自由了。”
她放下谢逢雪的手,两人并肩站在云层之上,下面是他们钟爱的苍玄与云亭。
“去做你的事情吧,师兄,你没得选了。”
如果是藏锋山的谢逢雪,他自然有无数种方法对付她,他了解他的师妹,正如他的师妹了解他。
但是他现在是仙界的朝生君,他只是一具能说话、行走的尸身。
时空飘忽不定,若是要回到指定的时间,需要锚点。谢逢雪的锚点就是那三千多个分身,是过去不同时间段的他。
他自然可以再次越过时间,他如今的算力被腐朽的仙躯禁锢,他无法保证是否能够刚好回到成仙之前,能否重新变成那个惊才绝艳的谢逢雪。
或者说,去掉“能否”应当会更合适——只要是像掷骰子一样去赌一把的情况,被天意针对的他必然无法如愿。
不再拥有跨越时间的锚点,无法想出新的办法,谢逢雪只能按照自己从前制定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走。至少那样还会有长夏口中的下一世。
这一世疮痍太过,惨烈太过,他不在乎所有人,却无法不在乎自己师妹失望的眼睛。
像是天意的戏弄与嘲讽,自负的棋手在这一次终究沦为了命运的棋子。
从胜券在握到功败垂成,谢逢雪只花了几息来接受。
“姬氏与姜氏的时空之力,在你这里。”
这是一个陈述。
没人比谢逢雪更清楚他的咒术分身都藏在哪里,有些甚至不在这一片时空,而是在过去,在未来。
长夏却能轻易找到。
“毕竟这是你专门为我设计的,所有人都爱我的‘美好世界’,我自然心想事成。”
所以别人甚至愿意拿出最宝贵的东西来任她胡为。
长夏唇角扯了扯,发现自己实在笑不出来。
成为“主角”的命运太过沉重,她一直在得到,也一直在失去。
“师兄,别当主角了,当花草,当雀鸟,当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看客,爱恨成痴都是戏,咱们不下场,咱们看看就行。”
谢逢雪道:“那不成。”
他漆黑空洞的眸子看向长夏,那双眼睛像是漩涡一般,把所有光亮都吞噬。
“我这人吹毛求疵,看世间万物皆不忿,但若说最不能接受,那必然是我珍爱之人有丁点儿的不称心如意。”
他伸出手,像从前长夏遮住他的眼睛一般,遮住了长夏的眼睛。
“别露出这种可怜的神色,夏夏,我只会想毁灭掉所有让你痛苦的东西。”
长夏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并不想评价谢逢雪这样的想法是否太过疯魔。
“我们一千两百年前见。”
“师兄。”
苍玄像是一滴水溅进油锅,忽然就开始沸腾。蛰伏在东境的钢铁巨兽也开始开始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芒山之中,息氏族人齐聚,息疆站在山顶最高处,垂眸就可见东境灯火万家。
息氏当代族长息笃恭敬站在他后方。
“珠珠安排好了吗?”他问。
息笃道:“珠珠在人皇殿陪女皇钻研机巧,女皇答应留她十年。”
若是他们回来,自然会去接她,若是回不来,骊珠就会是息氏下一任家主。
息疆叹了口气,“如此甚好。”
他其实也不知道走到这一步到底对不对,作为一个从小被教导循规蹈矩的君子,他如今干得桩桩件件,都是破天荒的大事。
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本不该这样,他是所有人信赖的息家君子,甚至连赌钱这种私密事儿都愿意在他的地盘进行。他是祖父和姑母期待的下一任息氏家主,他本来应该稳坐钓鱼台,等着别人来恭维。
他也不到千岁,于修仙界而言,这只是个开始。
他本该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但是啊——
息疆垂下眼,不再看那璀璨河山。
他实在想念,八百年前,那碟云片糕的味道。
星星点点的火光自山下开始扩散,等整个芒山亮如白昼之时,从上往下眺望,才见巨大狰狞的巨弩就架在整个芒山之上。
幽紫色的灵力缠绕在弩身,神秘又邪性。
息笃对这壮观景象没有一丝的波澜。作为这巨弩的缔造者之一,他已然见怪不怪。
“叔父,什么时候开始。”
息疆看向北方。
“不急。”
西境之中,剑冢万万柄长剑轰鸣,姜溯手握不堪言,一步一步登上高处,大声喊道:“晚辈借剑一用!”
无数长剑倾巢而出,平日里挑剔的神剑们,此刻像一个个乖巧的孩子,聚在一起,围住了他。
姜溯的面容在剑光之中,半明半暗。
山脚下,连成一只手拿着远目镜龇牙咧嘴地上下张望,另一只手用手肘敲了敲定衍,“习惯了师弟傻乎乎的样子,都快忘了他也是个剑道天才。”
定衍道:“是你忘了。”
连成这人向来没心没肺,就算是师父死了,伤心一阵子后照样活蹦乱跳。
但定衍知道,他是把伤心都藏在了心底去。
作为三尺道大师兄,他总是了解每个师弟师妹的。
“姜家拼了命托举出来的孩子,他何止是个剑法天才。”某方面讲,其实是他们这群只懂剑的剑修害了他。
连成没读懂定衍的言外之意,他还沉浸在万剑齐发的兴奋之中。
“师兄,师叔还没出关?”
定衍摩挲一下手中的纸鹞,说:“时候到了,师叔自然会出关的。”
南镜。
夫子与小灵山佛子对弈。
“这里可能是当下唯一一处安静地方了。”
行云执白,落在棋盘上。
“五子连珠,夫子,这局我胜了。”
荀岸生:……
想他风雅一世,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与谁不是风月无边,偏偏他找这小秃驴下棋,他说他不会手谈,只会下五子棋。
禅师是此间高手,得知行云不会下棋的时候,荀岸生一愣,却也不觉得不合理。
谁说师父会下棋,徒弟就必须会?
行云看着棋盘,轻声道:“不是他不教,是我那时候总静不下心去学。”
年轻人总是天马行空,哪里能在静室之中,与人一坐便是一下午。那时候禅师也由着他,说他从心所欲即可。
现在他想学,教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夫子道:“他也不用你去学。”
他叹息一声,又没按耐住自己那好为人师的坏毛病,“行云啊,你不必沿着前人道路走,他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你的路才刚开始。世上不必再有第二个禅师,却可以有第一个行云。”
夫子将棋子一粒一粒收进棋盒,清空棋盘,又新开了一局。
“咱们不坐隐,不附庸风雅,而是就下这五子棋。就像现在四境开始沸腾,我们依然稳坐这小灵山。”
他捻出一粒黑子,放在天元位。
“我们的战场,不在这里。”
——
高空之上,姬盛与沈思言同时收到长夏的来信。
“南境神木,最后一味,神仙魄。”
确定了他们俩的消息都是一样的之后。
沈思言:……
“为什么要发两遍?”
——“单发给姬盛我怕你说我不重视你。”
沈思言:……
“为什么你现在还在用纸鹞发消息?我不是给你传信蜂了吗!”
——“因为,这就是祂的剧本啊。”
长夏:我现在是钮祜禄.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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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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