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志愿截止前夜,我和青梅竹马约好一起报南大。
指尖悬在“确认”键上时,眼前突然飘过弹幕:
“恶毒男配徐子滔,赶紧为女主放弃前途当绊脚石!”
半年前开始,我的生活就被这些诡异文字操控了——
图书馆锁门让男主被困?我成嫌疑人。
送的水被男主喝了腹痛?是我投毒。
我眼睁睁看着小青梅的眼神从信赖转向冰冷。
鼠标停在“北京大学”志愿上,弹幕疯狂刷屏:
“警告!男配不准擅自崩剧情!”
系统弹出“提交成功”的瞬间。
所有谩骂突然变成满屏问号与乱码。
“错误!主体意识突破宿命屏障!强制修正程序启动失败——”
窗外的蝉大概是喊累了,声儿拖得老长,有气无力的,衬得屋里键盘的哒哒声格外清脆。台灯光像个小笼子,把徐子滔和他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笔记本扣在书桌上。屏幕亮得晃眼,上面赫然是南方顶尖学府——南大的志愿填报确认页面。“确认提交”那个按钮红得像个诱人的糖果,也像个警报器,就等着他手指落下去那“咔嚓”一声脆响。
方凌嫣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打转,带着她惯用的橘子汽水味儿洗发水的甜香。就在三天前,她就站在这扇窗户前,六月的阳光金灿灿地泼了她一身,把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透亮。她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窗玻璃上一小块陈年污渍,眼睛亮得像刚被溪水洗过的黑石子:“滔子!说好了啊,南大!你脑子活,南大计算机强得冒烟!我呢,奔着法学院去!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图书馆抢靠窗的座儿,谁抢到算谁的!”
说到兴奋处,她脚后跟还得意地磕了一下旁边的转椅腿儿,发出“咚”一声闷响。徐子滔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笑了,顺手扶了一把她的胳膊肘。隔着薄薄的棉T恤,能感觉到她骨头纤细的轮廓和皮肤底下透出的热乎劲儿。他说了什么?大概就是含糊又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十几年一起撒野、一起挨训、一起啃着五毛钱冰棍儿走回家的路,早把这约定夯得比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根还扎实。
他吸了口气,悬在回车键上方的手指,又往下沉了一毫米。指尖几乎能感受到塑料按键那点微凉的触感。
就差这零点几秒——
视野边缘,毫无预兆地,飘过一行半透明的、闪着廉价游戏特效光的方块字:
【哟哟哟,男配终于要开始作妖了?手动狗头.jpg】
那字儿飘得轻佻又油滑,透着一股子隔岸观火的贱兮兮。
徐子滔猛地一闭眼,再睁开。
熬夜熬出幻觉了?他使劲眨巴两下,想把那点碍眼的玩意儿甩开,手指头蓄势待发,准备来个雷霆万钧的确认。
没成想,那玩意儿不仅没消失,反而像捅了马蜂窝,“噗”一下炸开更多,密密麻麻糊了他一脸空气:
【坐等男配为爱降智!放弃北大光环拥抱南大爱情!恋爱脑纯度百分百认证!】
【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觉悟!徐子滔同学,你的存在意义就是给咱家男女主当垫脚石懂不懂?】
【南大?NO!剧情强制:男配必须去南大给王子统添堵当绊脚石!这是宿命!】
【搞快点搞快点!北大它不香吗?赶紧放弃!不然女主怎么看清你的自私本质?剧情还走不走了?急死我了!】
这些字儿,横是横竖是竖,清晰得扎眼,裹挟着一股子蛮不讲理的“剧情逻辑”和置身事外的冷嘲热讽,硬生生糊在他和那鲜红的确认按钮之间,像一层甩不掉的、油腻的污垢。
一股冰碴子似的麻意,从尾巴骨“嗖”地窜上天灵盖。徐子滔像被烧红的针猛地扎了指尖,“嗷”一嗓子,手闪电般从键盘上弹开,整个人在电脑椅里绷得笔直,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空调还在吭哧吭哧卖力吹着冷风,可徐子滔只觉得一股更粘稠、更让人喘不上气的寒意,像裹尸布一样缠上来,勒得他喉咙发紧。额角鬓角的汗珠,争先恐后地往下滚。
“靠……”他低骂一声,牙齿狠狠碾过下嘴唇内侧的软肉,一股铁锈味儿在嘴里漫开。
不是幻觉。那个初春,王子统像颗自带聚光灯效果的金蛋,“哐当”一声空降到他们高三(7)班开始,这种被强行塞进别人剧本里的操蛋感,就如影随形。起初只是视野边角偶尔闪过的、不成型的白噪点,揉揉眼就没了。后来变成模糊的鬼画符。再后来,就能拼出这些有鼻子有眼、恶意满满的字句了。
“徐子滔?工具人男配?王子统……男主?”徐子滔哑着嗓子,把这几个词在嘴里滚了一遍,又涩又陌生,“方凌嫣……女主?”
这称呼硌得他浑身难受。他和方凌嫣,是一起爬树掏鸟窝摔个狗啃泥的交情,是一起在不及格的考卷面前互相甩锅的革命友谊。他习惯了喊她“嫣子”,或者被她一个铁砂掌拍在背上,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吼:“徐子滔!磨磨蹭蹭等着孵蛋呢?”
“工具人男配”?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这么“高大上”的职称。
高三下学期那些憋屈到吐血的画面,裹挟着这些漂浮字幕的冰冷注解,一股脑砸回他脑子里,太阳穴突突地疼。
回忆杀加载中——
场景一:市立图书馆,知识(和八卦)的海洋
春日暖阳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洒进来,空气里飘着旧书页和灰尘的混合味儿。方凌嫣眉头拧成个小疙瘩,正跟一道长得能绕地球三圈的几何证明题死磕,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徐子滔安静如鸡地坐她对面,面前摊着本厚得能当凶器的物理竞赛题。王子统,就坐在斜前方靠门的位置,侧着身子跟同桌小声嘀咕什么,嘴角挂着那招牌式的、能融化北极冰川的温和微笑。
闭馆的萨克斯版《》蔫了吧唧地响起来了。徐子滔条件反射地起身,麻溜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笔袋,瞥了一眼还在跟数学较劲的方凌嫣,压低声音隔着桌子递话:“嫣子,我先去外面等你,顺便瞅瞅咱俩的包。” 他习惯这样,自己手脚快,又怕收拾的动静吵着她思路,总是提前出去守着包等她。
起身时,自然地从王子统那边的过道让开。他前脚刚踏出自习室厚重的木头门,身后就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管理员例行锁门。他压根没在意,径直走到存包处,摸出手机刷着竞赛论坛,等方凌嫣。
音乐声停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此起彼伏。徐子滔瞅了眼时间,有点纳闷方凌嫣今天怎么格外磨蹭。正打算折回去催催,自习室那边猛地爆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和“哐哐”砸门声!
“开门啊!里面还有人!王子统被锁里面了!”一个女生尖利的嗓音直接撕裂了图书馆的宁静。
徐子滔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往回冲。自习室门口已经堵成了沙丁鱼罐头,管理员正满头大汗地跟那老式铁锁较劲,钥匙拧得“嘎吱”响,锁头却纹丝不动。方凌薇被人群挡在外围,踮着脚使劲往里看,小脸绷得紧紧的。透过门缝,能看见王子统那张帅脸此刻写满了惊慌,额头抵在门玻璃上,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带着点强装的镇定,尾音却打着飘:“门……门好像从里面卡死了?钥匙……钥匙在外面也打不开?”
管理员急得直跺脚:“邪门了!这锁平时顺溜得很!” 手上又加了把劲,锁头发出刺耳的呻吟,依旧岿然不动。
混乱中,不知道哪个角落飘来一句嘀咕:“徐子滔?他刚才好像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吧?我瞅见他出来顺手带了下门来着?那会儿离锁门还有一会儿呢……”
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间隙里,像根针,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欧耶!剧情触发!工具人关门手滑实锤!完美!】
【绝了绝了!男配の宿命——为男主送上‘被困图书馆密室play’大礼包!成就达成!撒花!】
一行行带着感叹号和鼓掌emoji的字幕,不合时宜地在徐子滔眼前蹦迪,扭曲地狂欢。
几乎是同时,一道目光,带着冰锥似的穿透力,狠狠扎在他背上。他猛地扭头,正撞进方凌嫣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那里面,几分钟前还因为解不出题闪着对他全然的信赖,此刻却像被急速冷冻,只剩下惊愕、困惑,还有一丝来不及藏好的、让他心头发凉的失望和质询——“徐子滔,是你最后关的门?你……关门的时候碰到锁了?”
她的声音不大,几乎被管理员的吼声盖过,但徐子滔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得他脑瓜子嗡嗡响。最后一个走的……他出来时好像是带了下门……但锁?他吃饱了撑的去碰图书馆门内侧的锁?!
没等他喉咙里卡着的那句“不是我”艰难地挤出来,那扇顽固的门终于在管理员和一个拎着工具箱的后勤师傅联手蹂躏下,“哐当”一声,从里面被什么东西(疑似某位男主的脚)猛地踹开了,门栓可怜巴巴地歪在一边。王子统脸色苍白地走出来,脚步有点飘,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关切和簇拥下,虚弱地笑了笑,揉着肩膀:“没事没事,就是吓了一跳,在里面喊了半天都没人应……这门,好好的怎么就卡死了呢?”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徐子滔的脸,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周围几个平时跟王子统玩得近的同学,再看徐子滔的眼神,就隐隐掺上了点探究和疏离。
【男主这演技!我见犹怜!坚韧小白花!女主心疼值 10086!】
【工具人男配任务完成!男女主感情线进度条 1!撒花!】
眼前的弹幕还在恶毒地刷着存在感。徐子滔僵在原地,像个局外人,看着王子统被嘘寒问暖,看着方凌嫣脸上清晰的担忧和那份投向自己时挥之不去的疑云。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咽下了一口带着图书馆消毒水味儿的冷气。惨白的顶灯照在他身上,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和方凌嫣之间那道原本透明无形的墙,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
场景二:模拟考前,一瓶水的罗生门
教室像个巨大的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徐子滔刚从操场跑完一千米测试回来,浑身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冲回座位,一把抓起课桌角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早上带来的,瓶盖习惯性地虚拧着。水被闷了几个小时,摸上去温温吞吞的。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清凉的水流刚安抚了冒烟的嗓子,他一抬眼,正好看见方凌嫣也顶着满头汗珠走进教室。那瓶水还剩个小底儿,他自然而然地把瓶子递过去,嘴角咧开一个带着汗味儿的笑:“喏,还剩点儿,凑合润润嗓子?”
方凌嫣刚把沉甸甸的书包甩在椅子上,看着递到眼前那熟悉的、瓶身被捏得有点变形的蓝色瓶子,明显愣了一下。她没立刻接,眼神在那瓶水上飘忽了一下,似乎有点犹豫。好死不死,王子统抱着一沓刚收好的卷子,从前排走了过来。他看到了徐子滔递水的动作,也看到了方凌嫣那零点一秒的迟疑,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徐子滔心里那点“她是不是嫌弃我口水”的别扭劲儿刚冒头,手里的瓶子还尴尬地悬在半空。
“子统,卷子收齐了?”方凌嫣的声音突然响起,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丢丢,带着点刻意的转折。她朝王子统挤出一个短促的笑,然后才转回头,飞快地从自己鼓鼓囊囊的书包侧兜里掏出个崭新的卡通运动水壶,对着徐子滔晃了晃,“我…我刚想起来我自己带了水!干净的!你那水都晒成温泉了吧,别喝了!” 她动作利索地拧开壶盖,仰头灌了两口,又“啪”地塞好。
瓶子里的温吞水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落寞。徐子滔默默地收回了手。他能感觉到王子统那看似温和、实则像X光扫描仪一样的目光,在他和方凌嫣之间溜达了一个来回。
【噗!男主在场,女主秒懂避嫌!干得漂亮凌嫣!】
【男配还想让女主喝他口水?下头男普信操作 1!扣分!】
漂浮的评语像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在视网膜上。他低下头,假装继续喝水,瓶底那点温水滑进喉咙,却品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儿。这苦味儿,在接下来的“意外”里,直接发酵成了毒药。
傍晚,模拟考数学刚进行到一半,安静的阶梯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干呕!紧接着是桌椅被猛烈撞开的“哐当”声和周围同学压低的惊呼。
监考老师一个箭步冲过去:“后面那位同学!怎么回事?!”
只见王子统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捂着肚子,额头上的汗珠子跟下雨似的往下掉,脸色蜡黄得像糊了一层劣质墙纸。他抖得像个筛糠,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般的呻吟:“老师……肚子……疼死了……” 那汗,已经彻底把他额前精心打理的刘海儿糊成了一片。
考场瞬间炸了锅。监考老师立刻呼叫巡考。等徐子滔交完卷出来,只看见两个老师一左一右架着几乎虚脱、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王子统,跌跌撞撞地往校医室方向挪。王子统的书本卷子掉了一地,一片狼藉。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嗡嗡的议论声快把屋顶掀了。
“……卧槽,王子统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考着考着突然就不行了……”
“急性肠胃炎吧?我看他下午还在啃薯片来着……”
“不对不对!” 一个细小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响起,格外刺耳,“下午!我看见徐子滔给方凌嫣递他那瓶水,凌嫣没要!后来那瓶水……就搁在徐子滔桌边!下午王子统去他们组那边还卷子,路过时……好像顺手拿起旁边一瓶蓝瓶子的水就喝了一口!我记得贼清楚,就抿了一小口!就是徐子滔课桌上那瓶!”
【牛逼普拉斯!误饮道具水成就get!剧情给力!】
【男配の水,专为男主定制DEBUFF!服务到位五星好评!】
那些漂浮的、带着剧毒的字幕再次糊满了徐子滔的视野,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和气管。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血液“轰”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成冰坨。仿佛有人在他耳边狠狠敲响了一面冰冷的破锣,震得他两耳轰鸣。那瓶水……他喝了屁事没有!那瓶……被嫌弃搁置的水……王子统喝了……一小口?
“让让!都让让!”校医和老师手忙脚乱地分开人群。王子统被架着从徐子滔不远处经过。他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眼神因剧痛而涣散,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但在视线与徐子滔的目光短暂交错的一刹那,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睛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快得像错觉——是痛苦?是无辜?还是一丝……只有徐子滔能捕捉到的、指向明确的控诉?徐子滔来不及分辨,更无法开口。他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标本。
紧接着,一道裹挟着冰渣子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狠狠钉在他脸上。方凌嫣站在外围,她考得晚交卷。此刻,她正死死地盯着他,然后又看了看被架走的王子统,最后视线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回他身上。那目光里的震惊、焦急、后怕,混合着越来越浓、几乎要喷出来的失望和愤怒,像一盆滚烫的油,“哗啦”一下泼了他一身。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他的名字质问,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挤出来,只是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咬得发白,然后猛地扭头,跟着人群冲向校医室的方向。
那一刻,徐子滔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朝着冰冷的深渊直坠下去。他和方凌嫣之间那道裂开的透明屏障,被无数双无形的手彻底撕得粉碎。他成了孤岛,周围环绕的是冰冷刺骨、充满猜疑的海水。耳边,唯有那些恶毒的弹幕像背景音一样,孜孜不倦地播放着名为“宿命”的荒诞剧片头曲。
回忆的潮水“哗啦”一声退去,冰冷的现实重新凝固在指尖。空调还在吭哧吭哧地制造冷气,试图驱散夏夜的黏腻,却只让空气变得更加滞重。那些被强行扭曲、被盖章定论的“意外”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回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松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酸胀的疲惫和尖锐的刺痛。
眼前,那些该死的字幕还在执着地刷着存在感,像苍蝇一样围着他和那个鲜红的确认按钮打转:【快确认啊!北大不香吗?就等你这恋爱脑为爱牺牲了!】【工具人自觉点!赶紧成全王子统的男主之路!】【北大分数线比南大高一大截,真放弃?脑子进水了吧?】
视线在那行行刺眼的字符上烧灼。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他猛地闭上眼,像是要用力甩掉那层黏腻的污秽,指关节因为用力摁压太阳穴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被沉重绝望包裹的瞬间,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像劈开乌云的微弱闪电,“滋啦”一下刺入他混乱的脑海。那是死党郝友的声音,几天前就歪在他乱糟糟的床上,抱着游戏手柄搓得噼啪响,头也不抬地甩过来一句:
“滔子,说真的,”郝友的语气带着一种“今天中午吃啥”般的随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北大的微电子,那是啥?是珠穆朗玛峰!清大南大是好,但跟它一比,那就是小土坡。你竞赛能拿奖,联考挤进全市前三十不是靠做梦。你这脑子不去捅破那最高的天花板,搁这儿琢磨些有的没的……值当么?”
他手指没停,屏幕上像素小人被连招打得嗷嗷叫。郝友顿了顿,屏幕上小人一个风骚走位躲开大招,嘴里的话也跟着利索起来:“嫣子是好,但那是她的路。你俩都不是三岁小孩了,她方凌嫣,真不需要你像个老妈子似的在旁边守着、等着、让着。”他似乎又赢了或输了啥,手柄按键被他用力一拍,“你他妈是去上大学,不是去给她当人形挂件。徐子滔,别把自己给整丢了。想想你妈给你掏竞赛培训费时候,省吃俭用那个劲儿。”
最后几个字,郝友的音调沉了下去,像块石头,“咚”一声砸进深潭里。
那个画面异常清晰地浮现:老妈在台灯下反复翻看北理工招生简章上关于特训营费用的那一页,眉头无意识地轻轻蹙起,那眼神里有太多徐子滔看不懂、却沉重到让他喘不过气的考量……昏黄的灯光在她疲惫的眼角投下浅浅的阴影。
那盏灯,在记忆里和眼前书桌的台灯光晕,渐渐重合。
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依然是那些令人作呕的、飘在现实上空的字符:【男配别怂,恋爱脑冲冲冲!赶紧确认!南大在召唤!】【北大?笑死,你一个男配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剧情让你吃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他早已摇摇欲坠的坚持。
够了。真他妈受够了。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火焰,“腾”地在心底燃起。不是那种灼热逼人的烈火,而是燃尽一切杂草后,只剩下冰冷而坚硬灰烬的野火。被日复一日的憋屈消磨,被这最后一夜的疯狂嘲讽,被那深不见底的失望和恐惧……彻底点燃了。
他不再看那些飘动的“剧情”。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重新落回到屏幕上那行刺眼的“南港大学”,最后死死钉在那个要命的、闪烁着红色微光的“确认提交”按钮上。
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绷紧,拉成一条近乎冷酷的直线。那一瞬间绷紧的弧度,像是对自己十八年过往划下的一道决绝休止符。胸腔里那颗曾经为无数个约定和“可能”而滚烫跳动的心脏,被无边的酸楚浸泡后,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冰原。
手指不再有丝毫迟疑。他伸出微微颤抖、但目标无比清晰的手指,移到方向键上,“啪”地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按下。光标瞬间逃离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再移到“南港大学”那行字后面的删除键上。
指尖悬停。
书房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安静得能听见楼下不知谁家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能听见窗外野猫在垃圾桶边打架的嘶叫。窗外的夜色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远处高速公路上,隐约传来重型卡车驶过的声音,像是低沉的呜咽。
就在这时,一辆夜行的重型卡车,正经过小区外那条紧邻高速的辅路。司机大概是想看清路况,猛地打开了超强的远光灯。两道惨白的光束,像两把巨大的、冰冷的利剑,无声无息地劈开沉厚的黑暗,“唰”地一下扫过窗边!
刺眼的白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徐子滔布满冷汗的视网膜上,烫下了两个鲜红的数字:
23:56 。
那惨白的光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却像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咆哮在他脑子里炸开: 倒计时! 高考志愿填报系统的大门,正在以秒为单位,轰然关闭!
那些漂浮的、扭曲的字幕像是感应到了灭顶之灾,瞬间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拥挤,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叫:
【警报!警报!工具人即将脱离预设轨道!】
【权限提升!强制修正措施启动!】
【徐子滔!你敢动志愿试试?!】
【男配住手!剧情崩坏责任你负得起吗?!】
【删南大就是删你十八年人生!删掉凌嫣对你的所有信任!】
【后果自负!凌嫣会永远恨你!】
【想想她看你的眼神!都是你亲手毁了你们的未来!】
每一个字符都带着倒钩,狠狠扎向他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软肋。像无数个无形的、面目狰狞的幽灵,嘶吼着扑向他悬在删除键上的那根手指!指尖的温度正在急速褪去,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那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震颤。
最后一次。他在心里对自己吼。最后一次看进那双被强行灌入失望和愤怒的眼睛深处。那双曾盛满毫无保留信赖的眼睛啊……如今只剩下模糊的、让他心口窒息的影子。方凌嫣冰冷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循环播放:王子统被反锁在里面!王子统喝了你的水就倒下了!……总是你,徐子滔!
够了!真的够了!
不是要推进这狗屁剧情吗?不是把我塑造成注定阴暗的工具人吗?好啊,老子来成全这份“恶毒”!用最彻底的“背叛”!
一股狠戾的气息,猛地从他紧绷的脊背炸开!那根悬停的、冰凉的食指猛地屈起,接着,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对准键盘上那个小小的“Delete”键,用指关节最坚硬的部位,狠狠砸了下去!
嗵!
一声沉闷又无比清晰的键位撞击声,在死寂的书房里不啻于一声惊雷!声音撞在墙壁上,带着回响。键盘下方那行蓝色的字符—— 南港大学 ——随着那一声闷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那个蓝色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刺眼的、空荡荡的输入框,像一个无声张开的黑洞,吞噬了所有过往的约定。
没有丝毫停顿!砸下Delete键的指关节还带着撞击的钝痛,指尖却已如疾风般掠过键盘上方。 北京大学 四个字被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无比清晰地敲击出来。每一个字母的敲击声都短促、清晰,像一连串孤注一掷的投枪,狠狠扎进敌阵!
输入框内,属于北方那座最高学府的名称,瞬间填满了那片刺眼的空白。
光标闪烁着,那个象征着终结与开始的按钮—— 确认提交 ——再次闪烁着微弱而冰冷的红光。
时间显示: 23:58:07 。
他甚至能幻听到那系统大门沉重关闭时,铰链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冰冷的手指像是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泥泞般的束缚,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然,猛地伸出,精准地覆盖在鼠标的拱起上。冰凉的塑料触感透过皮肤渗入神经。指骨凸起的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绷紧的食指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断头台上铡刀落下的闸刃——
嗒!
干脆!利落!毫无缓冲余地的一击!鼠标按键发出清脆决绝的脆响。点击,确认提交!
屏幕瞬间刷新,一片空白。
下一秒,一张极其简洁、极其醒目的系统通知页面,蛮横地占据了整个视野的正中央。背景是毫无感情的灰白色,只有一行加粗的、巨大无比的宋体字,像盖棺定论的印章,狠狠砸了下来:
您的高考志愿(第一批本科)已提交成功!
“成功”那两个红字,赤红得刺眼,像刚泼溅出来还没凝固的血滴,蛮横地霸占了整片视野。每一个像素点都在散发着灼人的、嘲讽的热力。
成功了?提交给那个……遥远的,她根本不会去的北京了?
脑中刚刚闪过这个认知的刹那——
眼前那如跗骨之蛆般、疯狂刷屏的、飘荡在空气里和屏幕上的白色半透明字幕,像是瞬间被一双无形巨手死死掐住了喉咙。所有喧嚣、嘲讽、威胁、咒骂……
全部!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视觉里只剩下那片空荡荡的灰白背景和那行巨大的、带血的提示字。
心脏在这一秒漏跳了一拍。全身紧绷的肌肉、高速运转到几乎冒烟的神经,在这一瞬间,同时失去了所有的张力。他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泄力般地猛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进电脑椅那柔软却支撑力不足的椅背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整个胸腔像一个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空气的气囊,又被突如其来的、无边无际的酸涩和巨大的空洞感猛地填满、撑开,挤得生疼。
呼……呼……
他张着嘴,想大口呼吸,却只发出类似破风箱拉动的、短促而干涩的喘息。窗外的冷风正好灌进缝隙,吹拂着他汗湿冰凉的额头。眼前飘荡的,是方凌嫣笑着对他说“一起去图书馆抢位子”时飞扬的发梢,是她失望冰冷地质问“王子统喝了你的水就倒下了”时苍白的脸……两个画面疯狂旋转、交替、重叠,最后碎成一片茫然的光斑。
他把自己和方凌嫣唯一的、被预设好的“未来”,斩断了。亲手。只用了一秒钟。用的是一次愤怒、绝望、甚至带着报复般快感的鼠标点击。
值得吗?不知道。真他妈不知道。
无边无际的酸涩感在胸腔里膨胀、发酵,挤压得他胃里一阵翻腾,甚至想干呕。而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荒诞的虚无感席卷而来。像是耗尽毕生力气,终于一拳击碎了那堵该死的玻璃墙,却绝望地发现墙后面,是无尽的、漆黑的深渊。
【错误!严重错误!】
【????????】
【男配他干了什么???北京大学??】
【我他妈????剧情崩塌???!!!】
【他提交了北大???他放弃了女主???】
【警告!人物行为严重偏离原定脚本!关键事件:‘志愿绑定’强制失败!】
【男配人设出现致命级崩塌!基础逻辑链断裂!】
【投诉!必须投诉!强制上报错误!】
【警报!系统警报!检测到主体意识强烈冲击宿命屏障!】
【强制修正程序……立刻启动!启动!启动……失败?!加载受阻……重新申请权限中……】
那些刚刚死寂下去的文字——它们并没有消失!在短暂的、史无前例的空白和死寂后,它们以更加疯狂、更加密集、更加混乱、更加歇斯底里的姿态,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再次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徐子滔整个视觉能够感知的空间!
不再是之前的嘲讽和命令。铺天盖地塞满视界神经的,是数不尽的巨大问号,是一个接一个触目惊心的猩红色感叹号,是无数破碎的、语无伦次的尖叫句子!文字扭曲变形,像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疯狂跳动、颤抖、挣扎、重组!无数的问号像冰雹砸下,猩红的【错误!】【警报!】字眼像泼溅的鲜血,瞬间覆盖了灰白的志愿成功页面,盖过了那行刺眼的“提交成功”红字。
整个书房的光线仿佛都被这疯狂、混乱、充满极度恐慌的文字矩阵所扭曲、吞噬、湮灭!它们遮蔽了一切现实的光源,成为了他此刻视界里的全部!
成功了?失败了?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
就在这令人疯狂崩溃的视觉炼狱中心的下一秒——
一股远比那些文字更加冰冷、更加“非人”的诡异力量,毫无预兆地从四面八方猛扑而至!这力量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庞大、冰冷、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意志力!它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大脑!
嗡——!
大脑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高频的嘶鸣!仿佛有人把一把烧红的钢针,直接捅进了他的脑干深处,疯狂搅动!
“呃……啊!”
徐子滔发出一声短促的、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呜咽,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视觉信息被粗暴地切断、抹除!那些狂舞的文字、警告、屏幕提示全部消失!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入彻底的黑暗和撕裂般的剧痛漩涡之中!
只剩下那行猩红的“提交成功”,像一个嘲讽的烙印,在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秒,顽固地停留在视网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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