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统伸脚那一绊快得像毒蛇吐信。
我整个人砸向餐桌时,滚烫的汤水泼上手臂的灼痛,远不及方凌嫣那句话刺骨:
“徐子滔,你也有今天?”
她站在狼藉之外,眼神像看一堆发馊的垃圾,甚至带了点解气的快意。
弹幕在视野里炸成烟花:【现世报!】【女主威武!】
郝友冲过来拽我时,我借力站直,没看王子统翘起的嘴角。
西装沾满油污紧贴在身上,黏腻冰冷。走过方凌嫣身边时,她护着王子统后退半步,像怕沾上什么病毒。
浴室镜子里,手臂红肿发亮。棉签蘸着药膏点在皮肤上,刺痛鲜明。
真奇怪,心口那个空了十八年的洞,此刻反而一点不疼了。
徐子滔“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猛得像根被压到极限后骤然松开的弹簧。实木椅子腿刮过厚地毯,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长音,在宴会厅这片短暂安静下来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爸妈……” 他刚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冰冷的恨意,后面那句质问眼看就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王子统动了。他站得离徐子滔极近,位置又卡得刁钻,正好在徐子滔起身后重心转换、脚步将移未移的那一丝微妙的失衡点上。动作快得近乎隐形,像条潜伏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了毒牙。只见他左脚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调整站姿般往前微微一探,鞋尖精准地、无声无息地卡在了徐子滔右脚踝前行的必经之路上。
徐子滔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方凌嫣那张冰冷嫌恶的脸上,全部的怒火都积压在即将爆发的质问上,对脚下这阴险的一绊毫无防备!
“呃!”
右脚踝猛地撞上坚硬阻碍!身体积蓄的那股向前的冲力瞬间被瓦解,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支撑的积木塔,彻底失去了平衡!他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惊呼都发不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就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狠狠向前扑倒!
砰!哗啦——!!!
他重重地砸在了旁边那张堆满精致菜肴的餐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张桌子都猛烈摇晃起来!杯盘碗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尖叫着、跳跃着,争先恐后地逃离桌面!晶莹的高脚杯摔得粉碎,瓷盘四分五裂,油亮亮的水晶虾仁、红彤彤的糖醋排骨、翠绿的西蓝花、金黄的玉米浓汤……混着滚烫的汤汁和冰冷的饮料,像一场色彩斑斓又极其狼狈的灾难现场,瞬间泼洒开来!
大部分都泼在了徐子滔身上。
滚烫!像是烧红的烙铁猛地摁在了皮肤上!
“嘶——!”徐子滔倒抽一口冷气,剧痛瞬间席卷了神经!尤其是裸露的小臂和胸口的衬衫位置,被那浓稠滚烫的玉米浓汤浇了个正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瞬间被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高温肆无忌惮地灼烧着。白皙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大片刺目的红,火辣辣的痛感尖锐地蔓延开。
汤汁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同样一片狼藉的地毯上。油腻、滚烫、狼狈不堪。手臂上那片红肿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眼。
混乱中,剧痛和突如其来的狼狈让徐子滔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求生本能和巨大的难堪驱使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杯盘狼藉和周围人惊愕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方凌嫣的脸上。
他在找什么?或许是一丝惊愕?一点疑惑?或者……哪怕只是一瞬间,掠过她眼底的、对他这份狼狈的关切?
然而,什么都没有。
方凌嫣站得离“灾难现场”有几步远,纤尘不染。她没有被波及分毫,甚至连裙摆都保持着完美的弧度。她的目光,像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刀子,冰冷、锐利,清晰地穿透混乱的空气,直直刺在徐子滔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惊愕,没有疑惑,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
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甚至……在那深不见底的厌恶之下,徐子滔竟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快意的光芒。仿佛眼前这出由他主演的狼狈闹剧,正是她期待已久、甚至乐于见到的结局。
果然。
下一秒,方凌嫣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稀稀拉拉的碗碟碰撞余音和周围压抑的惊呼,像法官宣判般砸了下来:
“徐子滔,”她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吧?”
她的目光扫过他手臂上刺目的红肿,扫过他沾满油污汤汁的昂贵西装,扫过他此刻如同落水狗般不堪的姿态,那眼神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
“这就是你看不起子统的代价!”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宣判意味,目光锐利如刀,直指徐子滔,“自己站不稳,还想迁怒别人?徐子滔,你真是烂到骨子里了!”她甚至上前一步,以一种绝对保护者的姿态,微微侧身挡在了王子统斜前方,仿佛徐子滔是什么会随时暴起伤人的病毒源。
【大快人心!报应不爽!】
【活该!让你欺负我们男主!】
【女主霸气!这审判绝了!】
【恶毒男配的现世报虽迟但到!爽!】
【剧情修正力MAX!男配就该是这个下场!】
猩红的、扭曲的、带着狂欢般恶意的弹幕瞬间在徐子滔眼前炸开!它们疯狂地跳动、闪烁、重叠,像无数只嗜血的蝙蝠,几乎要遮蔽现实的光影,每一个字符都在欢呼雀跃,庆祝着这“正义”的降临和“剧情”的完美回归。
代价?代价……
手臂上那片灼热的剧痛,胸口湿冷黏腻的恶心触感,被汤汁浸润后紧紧黏在皮肤上、勾勒出他此刻无比难堪轮廓的昂贵布料……所有□□上的不适,在这一刻,都被方凌嫣那冰冷的话语和眼神彻底冻结了。
一股远比滚烫汤汁更冰冷、更刺骨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冻僵了神经。那股寒意如此之深,如此之重,以至于手臂上那鲜明的灼痛感,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厚厚的冰层传来的微弱信号。
他下意识地看向方凌嫣,看向她护着王子统的姿态,看向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和对自己彻底的嫌恶。那眼神,比王子统那阴险的一脚,比这满身狼藉,比弹幕的狂欢,都更锋利千万倍。
原来,这就是“代价”。
不是王子统的暗算,不是这身狼狈,而是他十八年来捧在手心、刻进骨血里的信任和情分,在所谓的“剧情”和“男主”光环面前,被方凌嫣亲手、毫不犹豫地彻底碾碎成齑粉。
最后一丝希冀,如同风中残烛,被这冰冷刺骨的现实狠狠吹熄。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仿佛瞬间被无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填满,吞噬了所有愤怒、委屈、不甘……只剩下绝对的、死寂的冰冷和荒芜。
他甚至懒得再看王子统一眼——不用看也知道,那张总是挂着温良无害面具的脸上,此刻必定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嘲弄。
辩解?愤怒?嘶吼?
毫无意义。
“滔子!操!”郝友的怒吼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猛地从震惊中回过神,几步冲上前,一把用力攥住徐子滔没受伤的那条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他从这片泥沼中生生拔出来。“你怎么样?烫得厉害吗?妈的!谁他妈……”
徐子滔借着他这股力道,站稳了身体。动作有些僵硬,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他没有理会郝友愤怒的咆哮,也没有去看周围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看戏的目光。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此刻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
“没事。”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离他最近的郝友,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那细微的、不受控制的紧绷和冰冷。
他迈开脚步。被汤汁浸透的皮鞋踩在满地狼藉上,发出黏腻的“吧唧”声,每一声都像是在嘲笑着他的处境。昂贵的西装裤腿紧贴着皮肤,冰冷而沉重,沾满了油污和食物的碎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如同踩在铺满碎玻璃的荆棘路上。
他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出口。方向明确,没有丝毫犹豫。
路过方凌嫣和王子统身边时,他甚至没有侧目。
方凌嫣护着王子统,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明显地往后撤了半步,仿佛徐子滔身上那狼狈的污渍是什么致命的瘟疫,连带着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物理和精神上的双重隔绝。王子统则微微低着头,嘴角那抹极力压制的弧度,在徐子滔眼角余光里一闪而逝。
徐子滔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他们只是路旁无关紧要的摆设。他径直穿过了那道象征着喧嚣与羞辱的旋转门,将身后那片狼藉、那些目光、那些恶意的弹幕狂欢,以及……那个曾经温暖了他整个年少时光的女孩,彻底抛在了身后。
门外的夜风带着夏日的微燥,吹在徐子滔湿透黏腻的身上,却激不起一丝暖意。手臂上的灼痛在冷风刺激下变得愈发鲜明,但那片皮肤下的心,却仿佛已经冻成了冰坨。
郝友一路骂骂咧咧地拦了辆出租车,把徐子滔塞了进去。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香氛味道。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徐子滔狼狈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师傅,去锦苑小区,快点!”郝友报了地址,声音里还压着火气。他拧着眉,看着身边沉默得像尊雕塑的徐子滔,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操他妈的王子统!操他妈的!”
徐子滔没说话。他偏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城市的霓虹在他毫无焦距的瞳孔里拉长、扭曲,变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感持续不断地传来,像一种单调的背景音,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郝友想跟着下车,被徐子滔抬手拦住了。
“我没事。”徐子滔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他推开车门,“你回吧,我自己处理。”
“可是你的手……”
“死不了。”徐子滔已经下了车,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对郝友摆了摆手,示意司机开车。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挺直,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
郝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禁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让司机调头走了。
徐子滔刷卡,进门,走进电梯。金属轿厢光滑的墙壁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地沾着几片菜叶,昂贵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上布满深一块浅一块的油污,白衬衫的胸口和袖口湿透紧贴着皮肤,透出底下那片刺目的红肿。脸色是失血般的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唇线绷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深得望不到底,平静得像暴风雨后死寂的海面。
电梯平稳上升。回到家,关上厚重的防盗门,“咔哒”一声轻响落下,仿佛将外面那个喧嚣而充满恶意的世界彻底隔绝。
他没有开客厅的大灯,只借着玄关处感应灯微弱的光,沉默地脱掉了脚上那双沾满污渍、沉重冰冷的皮鞋。袜子也湿透了,黏腻地裹在脚上。他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反手关上卧室门,落锁。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高楼闪烁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
徐子滔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几秒。然后,他伸出手,“啪”地一声按亮了书桌上的台灯。暖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小片黑暗,也将他此刻的狼狈清晰地呈现在桌角那面椭圆形的梳妆镜里。
镜中的少年,身形依旧挺拔,却像一尊被暴力打碎后又强行粘合起来的瓷器,布满裂痕。昂贵的西装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深色的污渍在暖光下泛着恶心的油光。
他抬起手,指尖冰冷而微颤,一颗一颗,解开了那件沾满汤汁、紧贴在胸口的白衬衫纽扣。动作缓慢而艰难,因为布料和烫伤的皮肤黏连在一起,每一次细微的撕扯都带来清晰的刺痛。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疼痛不属于自己。
衬衫被脱下,随意地扔在脚边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接着是那件象征着“礼物”和“背叛”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他抓住领口,用力一扯,仿佛要扯掉某种无形的枷锁,将它也重重甩在地上。
上身只剩下那一片刺目的红肿和冰冷黏腻的感觉。灯光下,被滚烫浓汤浇过的手臂和小片胸膛,皮肤红肿发亮,边缘甚至起了几个细小的水泡,看起来触目惊心。
徐子滔的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箱。他走过去,打开药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些常用药。他翻找了一下,拿出一支烫伤膏和一小包无菌棉签。
他坐到书桌前,拧开烫伤膏的盖子,一股淡淡的药味弥漫开来。他抽出一根棉签,动作有些僵硬地蘸取了乳白色的药膏。
棉签的尖端触碰到手臂上那片红肿边缘的皮肤。
嘶——!
冰凉药膏接触烫伤皮肤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窜起!远比之前的灼烧感更清晰、更鲜明!徐子滔握着棉签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但他没有停顿。只是抿紧了嘴唇,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荒芜,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他垂着眼睫,目光专注得近乎麻木,仿佛在完成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工作。棉签带着冰凉的药膏,极其缓慢地、均匀地涂抹在那片狰狞的红肿上,覆盖每一个灼痛的角落。
药膏带来的刺痛感持续而鲜明,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然而,身体上的这点痛楚,此刻却像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连一丝回响都激荡不起来。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镜子里。
镜中映出他的脸。苍白的,平静的。额发被汗水或汤汁打湿了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那双总是带着点散漫或笑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干涸的深井,幽暗,空洞,再也映不出任何光亮。里面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委屈,没有了被背叛的剧痛,甚至没有了之前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冰冷暴怒。
只剩下绝对的平静。一种心死之后,万念俱灰的、深不见底的荒芜。
十八年。
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到如今挺拔的少年。那些一起分享过的糖果,一起淋过的大雨,一起挨过的训斥,一起许下的关于南大的约定……那些渗透在骨血里的信任和毫无保留的依赖……
原来,真的抵不过“剧情”的轻轻一笔,抵不过“男主”头顶那耀眼的光环。
棉签上的药膏用尽了。他随手将它扔进桌角的垃圾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这声音清晰得有些刺耳。
他重新蘸取药膏,继续涂抹。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在修复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破损物品。手臂上的刺痛依旧,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麻木。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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