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我说呢……”
“什么?”
“我还以为你把自己拐卖到深山老林了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男的,身上只有器官值钱,能活到跟你打电话就说明没什么事儿了,再说了,这是在正经网站里找的事。”房间里黑暗又安静,何嘉黎瘫在漆红木椅上,仰头靠着椅背,懒洋洋回话。
从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林予霖每天好几个电话拨过来,何嘉黎只一开始接过一两个,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忙,后来索性不接,挂掉电话改发消息,发的内容一般也是“我在上班,晚点打”。
其实晚点他也是不接的,毕竟林予霖的电话是没什么正经事儿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妈打个电话?她最近成天念叨,明天就周末了,你打个电话让她消停会儿。”林予霖抱怨道。
何嘉黎捏了捏眉心,有气无力地回:“那你就别回去了呗,跟女朋友过啊。”
对面一听就急了:“你完了,小白眼狼,最迟后天,你要是没打,我就——”
“就怎么样?”何嘉黎尾音上翘,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我就连夜坐车去逮你。”林予霖半带威胁道。
何嘉黎觉得好笑。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远嫁的女儿,老母亲在家担心得不得了,他一点消息也没有。
林予霖的姑姑就是那样的。
准确来说是表姑,林予霖姑奶奶的女儿。
当时还在上小学,林业则和徐婕领着林予霖和自己去参加婚礼,林予霖还是花童,和小姑娘手牵手从红毯这头走到那头去送戒指。
大酒店里的吊灯晃眼,光影流转,他们各自拎着个小花篮,从里面抓出一把花瓣边走边抛撒。
旁边那个小姑娘走得慢,林予霖几乎是拽着她往前跑,兴奋得像个小新郎。
表姑那天哭得很凶,姑奶奶哭得更凶。
婚礼结束,他们跟着去姑奶奶家吃饭,姑奶奶在房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说:“我要,打个电话,给囡囡……”
姑爷爷坐在旁边,攥着几张抽纸,认真地擦着姑奶奶掉的金豆子,笑话她傻气,说新婚夫妇第一天晚上不能打扰他们。
当时他就不懂,怎么就能哭得这么伤心,还没走多远,就一直惦念。
其实现在他也还是不懂,不过他知道自己徐姨这两天肯定有偷偷抹眼泪,只是做家长的也在学着放手。
何嘉黎有些庆幸,还好没生成个女孩子,不然怕是根本出不了远门。
以前徐婕就不止一次感叹过,小棉袄还是贴心一些。
那场婚礼上和林予霖一起送戒指的小姑娘穿着白裙子,让林予霖一路拖得小脸皱巴巴的。
下了台,徐婕抱着她一口一个“宝贝”,开始是哄小姑娘,后来单纯不肯撒手。
现在好了,之前刚知道怀上二胎,徐婕和林业则犹豫要不要打掉,一听说是个女孩儿,连夜讨论把林予霖的游戏房改成儿童房。
“我说你图什么呢?你不是厌蠢吗?既不是为了那点工资,也不是为了加分,跑那么远吃这个苦头干什么?”
何嘉黎笑了笑:“想离你远一点。”
那头传来嘎吱作响的床板声,语气严肃:“你什么意思?”
这么些年,何嘉黎头一次发现,原来电话里的声音确实会失真:“你不是说我厌蠢吗?”
说了真心话又觉得不妥当,想着再讲两句玩笑话糊弄过去算了,可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答,何嘉黎有些慌乱,在一片黑暗中渐渐坐起身来。
“你吃饭了没?”林予霖话锋突转。
何嘉黎舒了口气,又瘫倒在木椅上:“大哥,这种话一般是开头问候的吧,你怎么不等我饿死再问。”
“还没吃饭啊?这么忙呢?哥没想到啊,随口说的,”林予霖有些惊讶,“那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吃饭?”
“做饭的没回来。”何嘉黎言简意赅,浑然未觉自己话语中的不满。
“何嘉黎,你这是在外面,比不得在家里,怎么能总是麻烦别人,自己没长手吗?”
隔了两百多公里,林予霖反倒不像之前那么包容,何嘉黎歪着头夹住手机,伸了个懒腰,两手在半空中翻了个手腕,骨头咔嚓作响:“两只手都长了,但是我感冒了。”
林予霖不明所以:“感冒就不能做饭了?”
“不是他接人迟到,我怎么会感冒,他不应该负责我的晚饭吗?”
“你自己什么身体素质你不知道吗?哪次体测及格过啊,自己感冒还怪别人?”
“我不能怪他吗?”
难得听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反问,林予霖给问乐了:“你不是总喜欢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吗,怎么现在怪起别人了,外面的世界教会你做人要宽容自己了?”
何嘉黎没搭理他,上了四天班,没课坐在办公室听小学生吵闹,有课在教室近距离感受吵闹氛围。
过去三年大学生活,他已经习惯了静悄悄的课堂氛围,他能接受睡觉的,但不能接受接茬的。头都要让吵掉,感冒又没全好,这两天干什么都晕晕乎乎的。
拿的感冒药吃到今天就没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运用高超的语言技巧借室友的医保去开点药。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他骆帆接人迟到在先,自己就不会在大雨天在室外待那么久,不待那么久就不会感冒,不感冒就不用打针吃药。
苦自己吃了,钱总该对方来出吧,肇事不能逃逸,做不到的话怎么教小朋友。
电话那头林予霖一个劲儿地强调周末打电话回家,何嘉黎听得头都大了,开始装信号不好,正掐断电话,下一秒眼前忽然亮堂刺眼了起来。
来不及睁眼,一阵敲门声响起,何嘉黎转过头,看见骆帆一身黑走进来,周身晃眼。
两人相视一愣——
“在睡觉?”
“回来了。”
何嘉黎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没睡着,在给家里打电话。”
“那你对我们这里评价怎么样?”骆帆脱了外套,转身往堂屋里走,将脱下的黑色衬衫搭在长板凳上,坐下解开桌上的红色塑料袋。
“山美,水美,人更美。”何嘉黎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晃晃悠悠跟着出了房间。
堂屋的只有一副桌椅和摩托车,灯泡一闪一闪,蛛丝结在满是灰尘的灯泡壁上,光线昏暗,桌上两个洗菜盆各在左右手边,骆帆背对大门段着豆角。
其实何嘉黎尝试过搭把手,并没有只是等着吃,只是被骆帆以他感冒没好为由拒绝了,正好他也不是很乐意干活,于是半推半就接受了这暂时的特殊照顾。
靠在门框边看了一会儿,刚刚电话里的说教在脑袋回响,何嘉黎后知后觉:“你又买菜了?我跟你平摊一下这两天的菜钱吧。”
何嘉黎心里一阵嘀咕,真是病傻了,吃了人家那么多顿饭居然没想起来给钱,还有房租水电,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提起,虽然对方看起来也并不着急。
被占便宜的人毫不在意:“不用,都是村里人送的。”
何嘉黎从兜里掏出手机,拖着步子走到骆帆跟前,义正言辞道:“那不行,那是送你的,我还是要付钱,算清楚点比较好,你已经很照顾我了。”
骆帆颠了颠菜盆,捻起掉进去的豆角经络:“真不用了,他们是送给学校老师的,我是老师,你也是老师,那也可以是送给你的。”
何嘉黎挨着他坐下,放下手机,学着他的样子也拣起两根豆角来段。
“这里人都这么好?他们总是给你送菜吗?”
骆帆瞥见他手指打架的样子,抿嘴笑了笑,不置可否,在桌角的抹布上擦了擦手,然后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今天还要靠张老师给你传话。”
何嘉黎愣了愣,连忙又拿起手机:“好。”
骆帆的头像是一片空白,有大概五秒钟,何嘉黎以为这个月流量刚好在头像弹出来的瞬间用完了。
“你的头像是长江吗?”
何嘉黎将视线从空白头像转向具体的那张脸上,挑了挑眉。
“不是吗?那是梧市的哪片湖吗?”
也不算是瞎猜,许多年前刚到梧市念大学,他也曾拍过一张这样的照片,在正午,站在大桥中间俯拍湛蓝水面,所以下意识问出了口。
画面里的蓝色平整得像一块深色幕布,只是布满深深浅浅的水纹。
何嘉黎直直看进那双带笑的眼睛里:“不是,是维多利亚港。”
骆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过身去拿桌对角的土豆:“是这样啊,你不是梧市人吗?出去旅游拍的?”
何嘉黎一阵莫名其妙,莫名联想起打完针那天,对方有意无意对比两人的生活和现状,好似对生活不满。
无论如何,他没打算将关系弄得太僵,于是低头专心自己手中的豆角,将这话当成关心,问这话的人当作个前辈,坦诚道:“我妈妈是香港人。”
“那怎么没就在香港念书呢”,怕对方想多,骆帆慌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两边教育方式不太一样。”
何嘉黎露出礼貌的微笑,平静看着身边问题很多的人,自信又不以为意:“我太聪明,在哪里都无所谓。”
土豆太滑脱了手,在桌面打滚,堪堪要滚下,桌骆帆及时捉住:“也是,也是,你的简历很优秀。”
停顿了一会儿,削完手头上的土豆,又转过头问:“那你大学毕业后还会继续升学吗?”
何嘉黎停下手上的动作,抿了抿唇,歪头看过来,脸色认真:“不吧,不一定,可能有什么更想做的事情,就走自己的路,不挡在别人念书的路上了。”
堂屋中央灯光忽明忽暗,难说是等灯泡丝寿命将近,还是不知名小虫子的趋光性作祟,在灯泡里四处碰壁,两人并排而坐却因为眼前光线不足,难以揣测周遭一切最为准确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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