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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芜烟火

深夜寅时,江攸归是被谢瑾安带上了空无一人的春芜城街。

我们任性妄为惯了的安王殿下没有给任何理由,当然,他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夜色深沉,零星几点星子缀着长夜的裙尾。逐尘腹里的城市没有宵禁,这座山峦环绕的荒僻沙野是三百多年前尚未崩裂的陈梁朝外使迷路时误打误撞发现的,在这一前一直独立封闭地活着,三百多年来依旧保存着古老的礼节民风,沙野狙犷又沉闷的风中带有逐尘独特的淳朴浑厚的气息,如同不落春酒回甘时一脉悠长凝厚的涩。

当然,像春芜城这般连接着逐尘锦弦的商行城市,人来人往人流如织,断是不可能没有宵禁的。

街上空荡荡,只有两粒影子,沐浴在澄明的夜色之下。

“我饿了。”谢谨安突兀地开口,不讲道理的任性请求打破了尴尬诡异的沉默。

“安王殿下,客栈在下还可以略展身手,而寅卯时分的宵禁夜街,您饿了我也无能为力……”

江攸归无颇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眉眼间多有无奈。他身子骨一向不算好,晕了那么多天正虚弱时强撑着连着骑驰奔波数个时辰,他是真的很累了。

处理完纠缠的事务,江攸归原本是打算下楼置些吃食再睡个安生觉,谁料一推开门,谢谨安一身红衣暗沉如血,斜斜靠在门边木墙上静静地盯着他,也不知道盯了多久了。

怪慎人的。

谢谨安没有解释什么,一句“跟上”都算是勉为其难纡尊降贵照顾人了,还能指望他解释什么?江无亦无奈,只好跟上。

结果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大街上晃悠了将近半个时辰,谢谨安又莫名其妙地说他饿了——客栈江攸归置吃食不让,离客栈绕开老远黑灯瞎火的宵禁街上反而又来要求……还真是。

“不讲道理。”江攸归无奈地摇了摇头。

显然谢谨安并没有放过江攸归的意思,停下脚步静静地盯着他,大有种我没饱你就别想回去的样儿,蛮横无理得不像话。

大眼瞪小眼良久,江攸归轻轻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好吧,我的确知道哪儿能满足您的要求,但……”

江攸归未完的话散在风里,谢谨安后撤一步,冲他扬了扬下巴,已然一副悉听尊便很好说话的神态。

江攸归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弯了弯眼睛。

“好。”

夜肃星黯,云深无月。

风急树乱,孤枝落木,影舞如魑,声若鬼啼。

狭窄逼仄的深巷染着初春淡淡的潮腥气,石阶干燥蒙着陈年的旧尘,踩上去却触感胀肿,有不知道发酵了多少年污水从石阶隙里渗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朽烂的气息——任何一座城都拥有的朽烂气息,隐匿在藏污纳垢的阴暗角落里,人类的历史有多少年,它就无声无息发酵腐烂了多少年。

巷子深处,是半户人家。挤在两座墙,两座墙的中间,像阴沟里滋生的霉菌。

一双手握上了早已潮烂的门栓。

一下,两下,三下。

一声,两声,三声。

声音很轻,很重,很凄,很僻,那么突兀又那么自然。

小扣柴扉久不开。

影子好像有些慌张,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味道。握上了门栓的手像是被烫灼了,松开,又再次覆上,惶恐的,忐忑的噪音开口轻轻唤道。

“黄婶嬷——”

“明仨娃子回来喽呦——”

影子唤着逐尘的乡音。

塞风与黄沙注定养不出雨眠和笛风那般柔柔沁水的吴侬软语,乡音拖得很长,很沉,又很脆,像砾石风蚀土块,带着颗粒分明的磨砂质感,回荡在幽深的旧巷子,像裹挟着漠的塞歌。

“吱——呀——”

门轴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耄耋老妪呛着浓痰的咳嗽声。

门开了,是一位年迈的妇人,皱纹如同逐尘边陲高原纵横的沟壑,罅隙里挤出两点浑浊的光,那是一双眼睛,在夜里暗得深沉。

“回来嘞?”她用那双眼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风尘仆仆,狼狈不堪,满脸疲惫。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了周明的肩,嘴里情不自禁地喃俩念叨着,“回来嘞……回来好嘞,回来好嘞……”

“伤着哩吗?给婶娘子看看……好,好,好,好活着嘞……怎么就你一个,你啊锅们(哥哥们)哪阔去嘞……”

周明没回答。

但沉默本来就是一种回答。

老妇颤了颤唇,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止住了,同样止住的还有泪光,像一层水银封在浑浊的眼上,雾蒙蒙的。她哆哆嗦嗦半天,

“没事,一个好啊,一个也好啊,这说塞,说塞我们明仨娃子厉害的嘞!”

周明木讷地低着头,双手慌张无措地搓了搓,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心虚,眼神躲闪道,“……婶娘子,别这么说塞……我,我是逃回来滴。”

沉默。

老妇的喜悦与泪光一同僵在了脸上,僵在了那沟壑罅隙里浑浊晦暗的光点里,僵成了像哭又像笑,最后化归为悲沉与无奈的颤动的唇。

“……怎么逃了呢?”良久,那饱经风霜的沧桑脸上挤出一道比哭还难看了的笑容。

“……怎么就逃了呢?”逃了,怎么对得起逐尘,怎么对得起长眠于不落春枝下的先祖之骸,怎么对得起这片养育哺乳着你千千万同胞同族的故土大地?

“……怎么就逃了呢?”逃了,所以一家三代人丁十八还剩了一根独苗,所以孤木一家尚有枝独依,五十老母尚能得安养,所以逐尘一辈青年儿郎才得以喘息生存,所以老尚有终,幼尚有长,矜,寡,孤,独,废疾者尚得所养。

逐尘人稀地贫,兵寡力薄,所有青壮男子全部从军也抵不过锦弦四十万大军,鱼死网破的结局只会是力竭而败,徒增伤亡——也许逐尘的儿郎不缺舍身为国誓死不渝的热血忠骨,但战争结束后那丧了夫的妻,失了父的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又该怎么办呢?也为了一个注定灭亡的国名付出族灭殆尽的代价吗?江无亦不知道,也无法替逐尘的子民给出答案,高居于庙堂之上的五载年岁,能做的也就是安顿退路养足民生,给那执着于为国而死的赤子一线卫国的生机,也给国破家亡后依然活着的芸芸众生拾掇着破败与芜杂好好活下去的保障。

但老妇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她只是茫然地想到她的丈夫,她的父兄,那些个死得籍籍无名轻描淡写但又切切实实将血肉献给这片土地的人,于是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侄孩儿犯了错事,还是件顶大的顶不光彩的错事。

但念及无人生还的儿子们,全家子辈又只剩下了周明一人,还是因为当了逃兵才得以活下来,一时又只觉孤寂又茫然的悲伤,可是带着亲人重聚血锈味的喜悦又叫她不忍责备自己仅存的亲人,所以只是一味地重复,重复呢喃,也重复叹息。

——怎么就逃了呢?也不知是希望周明逃还是不逃。

——好,好,好。连用三个好字,也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周明拘束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瞄着婶娘的脸色,月亮下天真得发亮的眼睛像润了一汪水,可怜巴巴的,看婶娘没有变脸赶人,抽颤着鼻子抱上去扑得黄婶娘一个踉跄。

“别骂我噻,我晓得错咯,这不是没啷阔旁的办法了嘛,啊锅说家里还有人木得人照顾不行得嘛。”

笑得乖巧又讨好,就像每一年轻人犯错心虚面对家人时乞求原谅带着撒娇意味的笑。

看的黄婶娘又好气又好笑,一只粗糙又温暖的手安抚似得摸了摸年轻人的脑袋,另一只手揽着他往屋里走。

“傻站在门口干啥哟,走喽走喽先进屋噻,外头冷嘞。家上头有屋子已经收拾好喽你自儿个找个粗麻子被儿先盖着我明儿个上街给你去买东西……”

周明吸了吸鼻子,傻乎乎地嘿嘿笑道,“好嘞晓得啦,我饿了,想吃婶娘子做的馍馍。”

“好,婶娘子给你去热馍馍,想吃好多吃好多。”

最后还是没有吃上馍馍,桌上放着的是一小木碗,碗里装着酒糟的丸子,米汤里飘着几朵淡粉的小花。

周明打开窗户,洒落室间的不是澄明月华似泄,而是红衣冶艳如火。

而红衣的主人散懒地倚在檐上,微弱的月光下每一梢发丝都莹润得发着光,随风撩起的衣袂在晦暗夜色中好似晕开了春和景明满城红。那么肆意,那么明艳,又那么不合时宜。

谢瑾安没有进屋,挂在房梁上只凑了个头进来,三千青丝垂落如瀑,含笑道。

“啧,一出好戏。小白鸟,戏子只怕都没有你会变脸吧?”

“殿下说笑了,江湖小技,承蒙谬赞。”那张风尘仆仆的青涩面庞哪还有原先年轻人张惶局促的神情,睫翼轻敛,眉眼低垂,嘴角抿开浅淡的弧度,似料峭清风轻拂檐上四月雪,是独属于江攸归的清润疏朗。

很难说同一张脸,只是换了种神态,气质竟会如此天差地别。谢瑾安盯着江攸归静静地出神,明明当时他是亲眼看着江攸归从容熟练地换了容貌衣着扮作他人,可真当他抬起头用那双天真迷茫又坚定的眼睛望过来时,那张青涩稚嫩的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笑容时,谢瑾安恍惚间觉得面前稚涩腼腆的年轻人才是真实的活生生存在的人,先前那清透忧郁的白衣公子更像一道虚无的泡影,下一秒就会随风散去。

不像人扮了伪装,更像是面前这具没有定形的躯壳换了灵魂。

“他是谁?”谢瑾安指着江攸归,表意不明地问道。

“周明,无表字,逐尘春芜人,十六岁强征入军,隶属逐尘西南守司卫所。我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逐尘的一位逃兵。”江无亦轻轻摇了摇头,低垂的睫翼掩去了眸中情绪,“但不是这一次亡国之战的逃兵,而是——六年前锦弦第一次出兵逐尘时的逃兵,逃跑时被乱箭误伤而亡,死时一十七,尚未及冠。”

“临死前他曾求我照顾好他的家人,我……找了很久,他的六个胞兄以及父祖伯叔均死在了战场上,姊母姑姨有的毙于祸病有的死于天灾,一家三代人,只剩一下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婶。”

风清气爽,谢瑾安却觉呼吸不畅,连局外人听了都觉得窒息的故事,江攸归讲述时依旧平静淡定古井无波,神情依旧温柔,笑容依旧浅淡,平稳清冷的声音透露出恍若非人的冷漠,无端让人内心悚然发毛。

江攸归话落,端起了那一小破木碗装着的酒糟丸子,盯着碗里飘着的几朵小花意味不明地沉默了良久,才茫然道。

“不落春……清明要到了啊。”

逐尘没有年春,正月初的逐尘正值凛冬寒盛。清明,天暖气清,春和景明,清明才是逐尘的春节。

传说沃野千里盛世长安的陈梁朝人第一次发现逐尘时正是在清明时节,当时领军的将军望着枯野荒漠寸草不生,抚须长叹道,“平芜处兮不落春。”意指春天不曾降临落驻之地,道尽了荒僻与凄凉。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挂在不起眼树梢头不起眼的苍白花骨齐齐绽放,春风送暖,千花怒放,万里香飘。

将军再次叹道,平芜处兮春不落。

只是这次,叹的却是永不落下的融融春光。

传说真假已经辨不清了,只是这座小城一直唤作春芜城,小花也一直唤作不落春,也许这就是卑怯又倔强的逐尘人挺直了腰杆表达骄傲与骨气的方式。

这里是春芜城,以荒芜命名的城市,却有着永不落下的春天。

春不落处不落春,不落春,清明开,冬至落,凛冬之外,日日如春。

而在逐尘的文化中,不落春象征着春天,新生,思念,与逝者的魂魄。逐尘人会在孩子出生之时为其扦插下不落春枝,人同树一起长大。不落春第一次开花的日子也就是孩子的成年礼,从那往后的每一年家人都会收集不落春的花瓣酿酒,埋于树下,于来年清明取出,意味着扫旧迎新。若是斯人已逝,便会将尸骨埋入树下,从此不落春开的每一朵花都是墓前的悼思。

人即是树,树即是人,树伴人生,亦代人生。

而此时冬末春初,清明末至,想来碗里飘着的不会是新开的花,只可能是收存的贮花——也许属于周明的兄弟,姊妹,或者父母,寄托着思念,一直待着归人。

江攸归从袖衫口袋中小心地抽出一封信,很厚,很重,不知是遗言还是家书。

“未卜先知?”谢谨安问。

“未雨绸缪。”江攸归回。

末了江攸归又盯着酒糟丸子发了会儿呆,才踟蹰开口。

“怎么办呢?殿下,在下突然后悔了,我再想办法给您置些其它吃食行吗?”江攸归轻轻地“啊”了一声,苦恼地弯了弯眼睛。

谢瑾安矜傲地点了点头,难得的好说话,点完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的花呢?”

“什么?”跳脱的对话让江攸归一时怔愣,反应过来不禁莞尔道,“在下不是逐尘人,只是蒙人恩德才在逐尘行事,自然不守逐尘的习俗。”

“那陪我去种花。”

“啊?”江攸归困惑地歪了歪头,他觉得和谢瑾安相处时的困惑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还多。

谢瑾安朝江攸归手中的碗扬了扬下巴,“你不是想给周明送酒吗?我陪你送酒,你陪我种花,很公平,不是吗?”

江攸归一时无言,无奈摇头。“……您是有读心术吗?”

他何时说过想给周明送酒?但好巧不巧,他还真有这个念头,也不知谢瑾安怎么看出来的。

谢瑾安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攸归,向他伸出了手,自认为体贴道,“你看起来很累了,手给我,你指路,我载你一程。”

“……在下还没有答应吧?”

传说中安王殿下出神入化的轻功还真不夸张,江攸归靠在谢瑾安怀里,快如乘奔御风,又稳若安步当车,温热的温感传来,江攸归竟觉着困了,昏昏然欲睡,以至于谢瑾安放下他时江无亦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他取出怀里护着的破木碗,米汤酒糟,浑浊白润,倾泄似练,透月映辉,用作悼念奠亡之物,委实太过凄伤冷清了些。可那同样寒凉的月色之下垂眸旁观的白衫公子,瞧上去竟比那酒液又凄伤清冷了三分。

“桃李春风不落春,薄酒归思待人归。”

只是这里春不落,人无归。

待江攸归收敛了思绪抬头又不禁晃了晃身子,一时无言。

谢瑾安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梢,兴致勃勃地打量起树枝,跃跃欲试挑选待折枝。

“小白鸟,你说这枝怎么样?我觉得可以,挺直苍劲,一看就可以活得很好,或者这枝……”

江攸归无奈扶额。“安王殿下,您这是……”

“折枝种花啊,不是说好了我陪你祝酒你陪我种花的吗?”谢瑾安理所当然道。

“不,等等,殿下……”江攸归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良久才复杂道,“不落春枝不能随便摘,逐尘礼俗中不落春开枝散叶喻指传宗接代,一般折枝种花只有一种可能——亲生骨肉折父母之枝扎根,简单来说,您折了周谁的枝,就认了谁作父。”

“哦。”谢瑾安理解地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依旧兴致勃勃地挑选着心怡的花枝,发现江攸归怔忡在原地,他大概以为江攸归没听清,还纡尊降贵地补充道:“我知道了。”

“您知道还……”

“这很重要吗?”谢瑾安笑着打断他,他卧于清枝之下星汉之下,拖长的调子那么轻狂又洒脱。

“我问你。”他伸手隔空点了点江攸归的心腔,“逐尘可有不许摘花的习俗?”

“未有。”

“我折一枝花枝,可会凭空多出一位爹来?”

“不会。”

“那不就是了?”谢瑾安理所当然道,“不是此间人,何拘此间事,,我不过一过路的客子,看着路边儿花儿好看心血来潮折了一枝试着种种,若是主人介怀,我赔个不是便是。多简单的事儿,哪来那么多麻烦的讲究。”

“礼俗是为了爱人,而不是缚人。”

不是此间人,何拘此间事。那漫不经心的一字一句里无边轻狂与张扬似滴能挣脱语言的条条框框杀出来,要不然,怎么会有人灼灼锦衫艳烧霞,风卷飞扬的每一寸衣角都自在得坦荡。

“倒是你……”

谢瑾安语调一转,猝然抬起眸子直直地逼视过来,漂亮的眼睛连凌厉与锐气都显得散漫不羁。

“小白鸟,你这么处心积虑带我走这么一遭讲这么多故事,是想激起我的恻隐怜悯心,好叫我趁手帮一把你佯装不在意实则牵肠挂肠惦记得不要不要的逐尘遗民?”

“聪明。”江攸归坦荡又有些无奈地笑道,毫无被揭穿的忸怩,大大方方地撤身长揖行礼,“殿下见怒,是江某失礼了,我确有此意,但不过是一点微不足言的执妄罢了,殿下若是施恩,江某自然感恩戴德,若是无意于此,江某亦无心勉求……”

“为什么不直接说?”谢瑾安困惑地歪了歪头,盯着江攸归的眼睛认真问道。

“殿下说笑了。”江攸归苦笑一声,清醒道。“求助于人,或说之以利益,或许之以人情,江某自问与殿下非亲非友无缘无情,没有人情一说,若是利益交易,只是,现在的我也拿不出什么价筹……”

“出此下策,情不得已。”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谢瑾安不耐烦地打断,没等江攸归回应便自顾自接了下句,“我答应了。”

“什么?”江攸归又怔忡了片刻,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和锦弦的谢小殿下相处的短短半天中第几次茫然迷惑。

“你希望我做什么,和我说,我乐意,就去做。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干嘛搞那么多乱八七糟的弯弯绕绕。”谢瑾安依旧是一种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口吻。

“若是您不乐意呢?”江攸归轻声询问。

“若是我不乐意……”

江攸归只觉得视野中锦红身影一闪,瞬息之间,再抬眸时便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正的漂亮眼睛,耳畔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带着乍暖还寒初春中一丝温热的潮汽。谢瑾安挨得很近,手指坦荡地挑起江攸归的下巴,划过他的唇角,轻挑但并无暖昧之意。

“无论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怎么说,无论你怎么威逼利诱,怎么布局下套,我不乐意就是不乐意,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这天下,还没有什么能迫使我做我不乐意的事儿。”少年漫不经心地支着脑袋,一字一句都倨傲得张狂。

江攸归想到了那深更夜扣门的信鸟,密封的情报密密麻麻写了五大张纸,只有半张是这位小殿下的生平信息,剩下四张半都是罄竹难书的征征罪状,就好像那一份不缚于世的随心所欲比那世间所有十恶不赦穷凶极恶都要于世不容些。

只是,凡事只求我乐意的谢小殿下大概有所不知,这世间有些人,有些事,由不得他乐不乐意。

念及此,江攸归莞尔笑了,笑容中带着悲怆,和一种更为深沉混合着愧怍的怜悯,他伸手握住了谢瑾安作乱的手,动作轻柔,像凛冬送来融春的第一缕清风,制止了谢瑾安冒犯的举动后江攸归没有急着松手,反手轻轻拢上了他的手腕。

谢瑾安投来疑惑的一瞥。

“不是说想种花吗?好殿下,别折腾周明可怜的小枝条了,还没开过花的树是种不活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礼尚往来,就凭您这么句‘乐意’,在下也应当聊表心意……”谢瑾安顿时烦躁不耐准备打断啰嗦的漂亮话,江攸归忽悠未卜先知般回头,冲谢瑾安嫣然一笑。

“也许殿下不介意在下分享一个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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