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死后身上出现了一股白色的气。
是纯净之人死后才会浮现的一股“净气”。
它们飘飘悠悠围着书生的身体转了一圈,最后在他的身上落下,缓慢的融入他的体内。
“原来如此,是‘净气’盖住你身上的妖气。”老树点头。
“我只是想替那书生完成进今赶考的一生愿望。”王生低头一笑,“不曾想躲雨偶然遇间的姑娘可以让我在这里停驻这么多年。”
老树没说话,把视线移向身边的睡着了的女人。
或者说,女孩。
“你走了飖该怎么办,她那么依赖你,甚至把你当做她的……”老树想用一个词来形容飖对他的感情,最后只能用它。
“所有物。”
王生温柔的轻轻一笑,刚想触碰她,手指却在半空停滞住,微微叹了口气:“她懂什么,不过是想要一个人陪着她好好的玩一遭罢了,小孩子心性。”
老树声音却不如样貌那般年轻,像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宠溺看向飖的同时带着几分无奈,“你在这里这么久应该了解飖,你一走了之她又怎么会甘心?”
“我在她的梦里篡改了她的记忆。”
老树没说话,眸色幽沉的看着他,蓦的吐出一口气:“也好,既然你都安排好了。”
“那你只管走罢了。”
黍尘轻拉扯青藤的一端催促王生:“快走吧。”
临行之时老树托黍尘带一句话给忘川的守河人。
黍尘惊讶的看向他,没想此次来人间遇到的妖,人脉这么……广。
“什么话?”
老树的眼睛里包含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就帮我带一句……”
“树海长青。”
槐树长青,四海长流。
好久不见,我过得还不错,你呢。
王生最后看了一眼飖,跟随着冥界一众人离去。
再也没回头。
-
“啊?王生就走了?”
叶慕不解,又吃惊于这世上神仙鬼怪的存在,“原来孟婆不一定非要是老婆婆呢。”
沈昭珺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树抖动树杈,银铃缠着树叶在风中纷纷作响。
“是啊,飖的记忆永远停在了第一次王生准备离开的那一天,她以的本体为阵眼,整座山为幻阵,日复一日的进去幻境重复着两个人的相遇和离别。”
叶慕忍不住问道:“不能告诉她真相吗?她这样每天沉迷在其中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也太痛苦了吧……”
老树长叹了一口气:“怎么没有告诉她呢?我尝试和她说过,今天说,明天就忘……”
“你说,我再怎么说有什么用呢?”
叶慕:“那就任她这么消沉?把这个山搞成这个模样?”
从刚进来的雾障到山上成片的浓雾幻境,原本应该鸟语花香的山变得现在这般草木萧瑟。
“幻形出来讲话吧。”沈昭珺敲了敲粗壮的枝干,漫不经心的坐下来伸了个懒腰,“对着空气说话怪难受的。”
“你这个人要求还挺多。”
老树上幻出一道浅绿色的灵体,双脚落地后灵体逐渐变实。
叶慕眼睛盯着幻出的那具身体,许久才缓缓眨了眨眼,忍不住叹道:“好、好漂亮啊……”
“都多大年纪了还漂亮呢。”沈昭珺的语气酸酸的。
老树偏头看了他一眼,旋即也席地坐下来。
“小女娃……”
叶慕偏头,这么帅的一张脸说出的声音简直太有违和感。
“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叶慕忽的卡壳,下意识看向旁边。
沈昭珺悠悠然的把箫从腰间拿下来,放在五指间把玩,“辛莱国国主女儿。”
老树摇了摇头:“太久不下山了,国度迭代这种大事我都不知道了。”又反过来问叶慕,“你怎么事事都看他的眼色?”
叶慕:“哈哈哪有……”
有吗?没有。
沈昭珺一掀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懒洋洋道:“我罩着的,自然看我眼色。”
老树的眸里装着经历时光的柔和:“这位姑娘身体里多了一魄。”
叶慕惊讶的看向他,倒是旁边的沈昭珺右眼一跳,整好表情看过去。
“你身体也没好到哪里去。”老树摇了摇头,一道灵力环上他的身周,“近来胸闷,偶有晕眩之症。”
老树话语平平,却是笃定他定有这个症状。
“不错。”沈昭珺点头也没否认。
叶慕:“多了一魄?”
她不了解这些妖鬼神仙的东西,但听这么一说突然感觉浑身不舒服。
“这个……有没有影响?”
“没有。”沈昭珺瞥了一眼老树,见他闲闲看过来先他一步说出来,语气闲散,“你这不是吃嘛嘛香,睡嘛嘛香吗?”
“真的?”
叶慕对于沈昭珺这个不靠谱的人保持怀疑态度,询问的看向老树。
“嗯。”
老树点了点头,他没有反驳沈昭珺的话,但其实他并不认同身体里多了一魄对身体没有影响这个观点。
多了一魄就多了被夺取身体的可能。
更何况……她还是凡人。
多了一魄,便多了一份危险。
但话又说回来,谁会把自己的一魄放在别人的身体里?
罢了,老树想道,这男人这么说,可能是知晓其中原有吧,他一个外人就不掺和两个人的事情里了。
“这是你的本体?”沈昭珺皱眉。
老树大大方方的点头:“是。”
沈昭珺犹豫片刻,老树直截了当的说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山灵气运衰落,灵运逆转,这座山怕是抢救不回来了。”
老树点头,一幅闲云游鹤的模样:“我知道。”
“知道?”沈昭珺懒散的样子不自觉的收了回去,眉宇间微微可以窥见几分威压。
“灵运逆转,这座山将不会被天道所庇佑,你应当也能看出来,这座山上的活物越来越少了,山灵控制这个小地域的天气,我们在这里的两三天,这都是些什么天气?除却山灵自己的制造的幻境,山上都是些阴沉天气,呆着像是头顶压了一口锅,沉闷死了。”
沈昭珺换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的本体在这种地方,也会随着山灵一同走向……”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老树,“衰亡。”
叶慕瞪大了眼睛,旁边的男人爽朗的笑出声来:“哈哈哈……”
沈昭珺疑惑于他得知后果的态度:“你不害怕吗?”
老树反问:“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同于凡人,百年对我来说不过弹指,这一辈子,山川湖海,不过尔尔,美酒佳人,略逊一筹,我做过庙堂的高椅,也见过仲夏的萤火,我喝过最烈的酒,也骑过最快的马,最后重回故乡,就算良寿将近,这也算美事一桩。”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终究是要回来的。”
风吹的银铃声荡的很远,音波一圈又一圈向外扩散。
飖又一脚踏进了自己亲手编织的幻境。
红绸飘,银铃响,故人归。
脚下的草地虚实转换,成为她心中的那个地方。
回忆中的少年捧着泛黄的的书籍,依靠着粗壮的树干看的聚精会神。
就连她走到他身边都没发现。
飖自己都不知道,她看见王生的时候自己脸上开心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脚踝处的铃铛隐隐作响,飖移步王生的身旁,靠着他的肩,嘴角不自觉的泛起弧度,“王生……”
“怎么了。”
他的声音温润,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宠溺,就好像……
他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
飖看着三尺之外阴雾环绕的空气喃喃自语:“你会离开吗?”
王生看书的动作一顿,一只手轻柔的摸她的头:“当然不会。”
假的。
飖闭眼,她分明是知道的。
一滴泪从眼尾落下。
可她不愿知道,甘愿为之沉迷。
这是真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这么和自己说。
至少,在这里,是真的。
他不会离开自己。
永远。
老树神色一动,幽深眸子微微一动:“她又进入幻境了。”
叶慕撑着下巴从兜里掏出果子啃,语气里带着疑惑:“飖走不出王生离开的事实吗?”
老树没说话,倒是沈昭珺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
“对了。”叶慕继续问道,“那王生还活着吗?”
“冥主招他回去,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老树道:“没有令牌私自下界,就是出逃。”他垂下眸,隐隐能回忆起过去的一些日子。
她当时告诉他,她是拿了上面人的把柄才换来人间的一个月放松日子。
她告诉了他很多,后来一个月时间要到了,她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去冥界。
但是他拒绝了。
说不愿意是假的,但彼时山灵苏醒初见端倪,他是万万不能离开的。
他受人之托,守着这座山的山灵,不得离去。
结果一守,就是三百九十四年。
老树难得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里,她没再过来看一眼。
可能是……太忙了。
叶慕:“出逃,这么严重的罪名?那不会回去了要受罚吧?”
沈昭珺开口:“不止。”
叶慕和老树齐齐看过去。
沈昭珺眼皮一掀,“看着我做什么?”
叶慕扒拉扒拉他,急性子听不得说话只说半句,“快说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老树也坐直了身子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王生是忘川河里的一条梦魇鱼,但是梦魇鱼的作用可不单单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那个孟婆私自给他捏了身子,甚至助他来人间,已是犯了大忌,冥主招他回去,留着他的身子,先是毁了他三魂七魄中的两魂六魄,吊着他一条命……”
叶慕听着心痛,仿佛这酷刑用在了自己身上,老树也皱着眉听他讲完。
“后来冥主做了什么我就无从所知了。”沈昭珺顿了一下才说。
“但有一天,唐惜突然立了一块无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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