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井真一，潮崎久世在七年前听说了他的死讯，那时他还是个身形高瘦的年轻男人，总是在棕色大衣下面穿一身黑西装，顶着光头。但现在他胖了，蓄着胡子，眼睛变得像豆子一样小，看起来和蔼可亲，只有从左眼下方贯穿到下颚线条的那条垂直疤痕还留着一点从前的凶气。
仅仅只是追上去这几步，潮崎久世就看出他已经不在这一行很久了。他在雪地上步履蹒跚，脚步沉重又缓慢，仿佛这具身体已不再习惯这样的奔逃。现在他被枪口顶着靠在冰冷的外墙上，与潮崎久世相对无言。
大概过了半分钟，高井才出声打破了眼前的凝重：“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看来你还在那个组织里呆着。”
潮崎久世没有动怒。如果不是高井主动逃跑，他甚至不会想追上来，他只是下意识地、仿佛猫咪看到眼前滚过的毛线团，就那么自然地举起爪子。但既然已经认出他、抓住他，事情就不会那容易了解了。
“你为什么在这儿？”
高井仰头示意了一下：“如你所见，只是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吃烤肉。”然后倒了大霉。
“我以为你在七年前就死得透透的。”
“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高井想摸一下冻得冰凉的头皮，但潮崎久世晃了晃枪口，他只好继续举着手，试图说服对方：“你知道这是在大通公园附近吧，虽然下雪没多少人会出来，但如果有人看见你拿着这个，还是会很麻烦的。”
潮崎久世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你像个看见猫的老鼠一样逃跑，我也不会追上来。”在这两句话里他终于找到了一点久违的信任，缓慢地把枪收起来，依然注视着高井：“往前走。”
“去哪儿？”
“你以为我准备上楼梯是要去哪儿？”
高井抱怨了一声，转过身去率先走出巷子，朝着刚刚出来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嘟哝哝：“那你得请客，让我在这么冷的天气又惊吓又跑。”
“我以为你已经吃过了。”
“能再吃一次烤肉的机会我可不会放过。”说话间他们已经重新走上楼梯，高井侧着身子走进去，向年过半百的老板打招呼，并觍着脸称在楼下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朋友，因此准备再吃一顿。
潮崎久世听老板称他为高桥，让他们在角落坐下。整个店铺很小，只能容纳四张桌子，墙壁上挂着竹制的菜单，大多已经被炭火熏得发黄起翘。高井熟练地点了和牛裙子肉、肥牛、盐烤肉与牛肉炖菜，并且像没吃饭一样痛快地干掉了整整一盘和牛裙子肉。
他实在有点过于潦倒。潮崎久世分辨得出来寒酸是什么味道，看他将牛肉炖菜浇在白米饭上，豪迈地吃掉一半，不禁问道：“你的钱呢？”
他印象里的高井真一是个狡猾的骗子，可以用手背把硬币翻来翻去。他很早的时候就在红灯区搞诈骗，在赌场上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藏牌、偷东西。潮崎久世19岁的时候开始和他搭档，跟着他学会很多后来适用于上流社会和下流阶层的东西。高井比他大八岁，21岁的时候他被调去和其他人搭档，听说高井也加入了其他队伍，再之后的消息就是高井在一次任务中死掉了，整个队伍没有人活下来。
七年后会在札幌遇见活蹦乱跳的高井是潮崎久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但他不会轻易放开这个意外。
高井摸摸脸颊上的伤疤，嗤笑一声：“你是说那些存在组织知道的账户上的钱？我可不想因小失大引来别人的注意。”
潮崎久世慢慢地喝着啤酒：“那个时候你是被调到了朗姆那边吗？”
“你也知道这个代号？看来你混得还不错。”如今的高井一口流氓模样的口气，可以明白他近年的经历如何，“那琴酒呢？他还活着吧？”
潮崎久世没有回答：“你既然已经离开了组织，就不要再问这些要命的事情。”
高井没有被激怒，他端详了一会，“你变化真大啊，久世。现在的你和当年我们害怕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了。”
“你的变化也很大，我没想到一个代号成员会变成你这个样子。为什么要假死脱离组织？”
高井沉默不语，只听见肉片在铁网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一直到淡淡的黑烟升起，他才用夹子把肉片翻过来，“为什么？因为我害怕了。”
他像是喃喃自语：“你知道我的过去，老实说搞诈骗、偷东西什么我都不在话下，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或者害怕。我可以对自己说，那些因为被骗或者被偷的人死了，都是自己运气不好。但在组织里完全不一样，我第一次开枪后才知道血会流得那么快、那么多，人死是那么容易。他们不会哭哭啼啼然后在偏僻的树林里把自己吊死，要过好几天才会在新闻上看见他们。我原本就是这么捧着爆米花轻轻松松地坐在屏幕前面，但组织把我带到了那些电影里面，我得去看他们合不上的眼睛，看血就像喷泉一样从身体里涌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咳嗽起来，“我一看到这些就受不了，后来和你搭档的时候我真的松了口气。我把那些处决的事推给你，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那时候你很乖很听话，我知道你也不喜欢这些，但只要能让我别做噩梦，那又有什么呢？”
潮崎久世默默听着他的剖白，老实说现在他依然记不起那时的具体情形，他也不太想去回忆。他只想弄明白，高井是怎么死而复生，又是怎么来到札幌。如果今天的见面会留下后患，他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掉他。
“你当时参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原本只是一起敲诈，Marc（马克白兰地）你知道吧？”看见潮崎久世点点头，高井才继续说：“但后来Marc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要求就变成了要扩大交易，然后在交易后把对方全部炸死。就在那个仓库码头，表面上谈的是赎金...其实目标是一整个小队，五个人。上面...他们不仅要钱，更要彻底抹掉对方的存在，警告所有人这就是和‘我们’作对的下场。”
高井回忆当时他们在拿到赎金后就释放了人质，并交还了证据。在那些俄罗斯黑/帮检验后准备离开时，其中一个人按下了起/爆/器。人质身上穿的大衣内层镶嵌着一件黑色的薄夹克，背部用魔鬼毡粘贴出一个口袋，里面贴着装满了整个塑胶盒的炸弹。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他们刚刚走出爆炸范围，俄罗斯黑/帮已经关上车门。就在那个瞬间爆炸发生了，脚下的地面剧烈摇晃，一块跟餐桌一样大的铁片从爆炸中心甩出来，砸碎在他们脚边。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第二次爆炸发生了。
高井因为大量失血和冲击波当场昏迷，等他稍微有意识的时候，发现有人在身边走动。但他没法出声，呼吸微弱，从脸到脖颈全是血，连蜷曲手指都做不到。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没靠近血泊，没有留下脚印，他听见他们在说话，但身体越来越冷什么都听不明白。一直到康复后他才想起来，那些穿着黑西装的人把其中一个人称为“朗姆”。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稍微有点力气，挣扎着找出芬/太/尼棒棒糖，用旋钮式止血带绑住伤口上方。他爬进车里，找到了调和过的吗/啡、军用棉、冷凝胶与绷带，以及保温锡纸。他靠这些救了自己，离开了爆炸现场。
①这个烤肉店参考了五郎2022年除夕特别篇在札幌吃烤肉的店铺。
②用手背把硬币翻来翻去：当年看《康斯坦丁》看见那个恶魔这么干，好有趣，尝试过能翻但翻不快。
③急救知识来自于哔哩哔哩up主loaki-，他经历过俄乌战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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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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