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疏然握着手机,姥姥最后那句话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知道你和你妈妈……究竟还能……活多久……”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还能活多久?这算什么?命运的审判?还是某种早已注定的诅咒?
她看着屏幕上姥姥那张平静的脸,第一次觉得这张熟悉的面孔是如此陌生。
“姥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乖然,听话。签了合约,跟胡先生回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妈妈。”
“我签。”白疏然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指尖划过屏幕的瞬间,白疏然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仿佛签下的不是名字,而是将自己未来一年的自由,乃至更沉重的东西,典当了出去。
“好嘞!”胡万灵一看签好了,那张愁云惨雾的脸瞬间雨过天晴,“太好啦!小然然!”
他欢呼一声,麻利地招呼小白,“萝卜头,快上车!我们回家喽!”
依旧是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依旧是胡万灵驾驶。
白疏然沉默地坐进后座,身边是依旧昏迷不醒的张百安。
这一次,她的身份不再是“被骗者”,而是……合同工?
她看着张百安过分苍白且轮廓分明的侧脸,想起胡万灵之前的话——“小三三不能离开坟地,离开久了就会死……”心头涌上一股荒谬的讽刺感。
几个小时前,还是她“绑架”着他们离开,现在,终于轮到她,被一份合同、一个关于生存期限的恐怖诅咒“押送”回那个鬼地方了。
车子驶离荒凉的坟地,重新驶向通往深山的公路。
如墨的暮色从山峦的缝隙间渗透出来,吞噬着残余的天光。
胡万灵似乎心情很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小白端正地静坐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白疏然只顾盯着前路,无数疑问在她脑海疯狂冲撞:
青鸟印记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胡万灵言之凿凿,姥姥却闪烁其词?
胡万灵那句“怪不得你还活着”又是什么意思?
灵童?姥姥怎么会知道这个词?什么叫“炼出来”的?小白到底是什么来路?
血契?青鸟契?胡万灵刚让我和张百安结契?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最让白疏然心胆俱寒的是姥姥最后的话——招灵问生死。
她和母亲……真的被某种无形的“死亡倒计时”所诅咒吗?
夜色彻底笼罩了群山,面包车像一叶孤舟,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微黄的车灯照不亮前路,也照不亮白疏然此刻一片晦暗的心。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但是,无论前路是什么,打开手机备忘录,白疏然想,起码此刻的路,还在我掌控之中。
这次白疏然留了个心眼。
车子驶离市郊的时候,她就立刻打开手机电子地图,记下每一个转弯和路标。信号消失后,她又在备忘录里打字记录沿途特征:
20:45过石桥,桥头有废弃石磨;
21:05三岔口右转,有棵歪脖子树;
21:26经过一片松树林,松针味很浓
……
她像一个被困孤岛的求生者,执着地绘制着所有可能的逃生地图。
然而,最后的两个多小时,胡万灵开着他那辆破车,在仿佛永无尽头的黄土山路上七拐八绕。路况越来越差,车轮碾压着碎石和坑洼,颠簸得人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四周是连绵起伏、在夜色中只剩下巨大黑影的荒山,很多地方根本没有任何标识,只有被车灯短暂照亮又迅速抛入黑暗的嶙峋怪石和枯败草木。
白疏然看着备忘录里那些孤零零的地名和描述,再看看窗外如出一辙的荒凉景象,最终绝望地关掉了屏幕,疲惫地靠向椅背。
这鬼地方,没人带路,根本别想走出去。
二十三点四十六分,面包车停了下来。
车灯照亮前方——不是预想中阴森的坟地,而是一座小小的、略显破败的山庙。
庙门不大,朱漆斑驳,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字迹模糊的匾额。
“到啦,小然然,快下车吧。”
白疏然推开车门,环顾四周,有些意外:“不是……回之前的坟地?”
来的路上,她已经在心里反复建设,做好了今晚与坟茔为邻、与鬼魂做室友的心理准备。
“嘿!”胡万灵一听,眼睛“噌”地亮了,“我就知道!小然然你也是性情中人!怎么,你也想跟我一起,直接睡在坟里,睁眼就能看星星?感受天地之灵气?早说嘛!我那坑都给你挖好了,就在我旁边,位置绝佳!视野开阔!”
白疏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后退半步:“……谢邀,婉拒。”
她指了指眼前的小庙,“所以……你们平时就住这儿?”这至少比睡坟头强一万倍!
“不是‘你们’,”胡万灵摇头晃脑地纠正,“是小三三和萝卜头住这儿。”
他又骄傲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当然是睡坟里啊!接地气!通灵性!”
白疏然:“……”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直接带我来这儿?非要把我往那坟地里带?先给我个缓冲不行吗?”
想到初见时那片月光下的乱葬岗,她心里还是一阵发毛。
胡万灵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理直气壮:“因为我要睡觉了啊!赶了那么久的路,我困得要死!小三三不是过来接你了嘛?谁知道你那么凶,直接绑架我,还拿刀抵着我!威胁我们小三三!”
白疏然被他这倒打一耙噎得说不出话。仔细想想,当时那种剑拔弩张、互不信任的情境下,就算他们解释了,自己会信吗?算了,这笔糊涂账,算不清了。
两人合力将依旧昏迷的张百安抬下车,送进庙宇后院的左厢房。
厢房不大,却很干净。
靠墙是张铺着干净被褥的木床,墙角立一衣柜;临窗是一桌一椅,桌上有书有纸笔;屋子正中,另有一木方桌,四个木凳围着它。
看着张百安毫无血色的脸,白疏然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胡万灵凑近看了看,挠挠头:“这我哪知道?看他造化呗。运气好,休息一两天就醒了。运气不好,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定。”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补充道:“哦,对了,小三三说过,他的最高纪录是……嗯……四十五天!怎么样!厉害吧?”
白疏然:“……”最高纪录?躺尸四十五天?她看着张百安静的睡颜,心里忍不住吐槽:要不要帮你申请个吉尼斯世界“最持久昏迷”记录?
安置好张百安,胡万灵带白疏然去了右厢房。
他推开门:“小然然,你就住这儿吧。小三三特意给你收拾的!”
房间同样很小,布局也和隔壁厢房类似。
一张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单人床;墙角立着个木衣架,旁边还有个可以用来放行李的矮柜;一张木桌,两个凳子,桌上放着个插了几支野山花的粗陶瓶。
白疏然放下行李,立刻追问正事:“那小白呢?什么时候开始招灵?”
胡万灵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不急不急,等小三三醒了就能招了。”
“我没记错的话,”白疏然提醒道:“下午在郊区坟地,小白招灵的时候,张百安可没醒。”
“对啊!”胡万灵点头,“可我们不是要给小三三招灵吗?自然要等小三三醒了呀!”
白疏然皱眉纠正:“下午说好的,是给我姥姥招灵,”
她顿了顿,觉得这说法有点怪,“不对,是按我姥姥的要求,招我们白家先祖的灵。”
“行吧行吧,”胡万灵一副“让你插队”的大度模样,“那就先给你们招。不过说好了啊,招完了你们白家的,就得赶紧给我们小三三招!他这情况可拖不得!”
白疏然:“……”跟傻子讲不清道理。“那……什么时候给我招?”
“明晚怎么样?”胡万灵很爽快,“今晚也行,看你着急不?”
“就明晚!”白疏然立刻决定,“今晚好好休息。好了,你去睡你的……呃,‘家’吧。”她指了指外面黑沉沉的山坡。
胡万灵扒着门框,不死心地最后发出邀请:“小然然,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小三三给你准备了厢房,我也给你挖好了坑啊!就在我旁边,风水可好了!一睁眼就能看到星星月亮!感受天地精华!多美啊!”
白疏然直接上手把他推出门外,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顺手上了锁。
世界终于清静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白疏然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然而,躺在柔软干净的木床上,窗外是山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不知名夜鸟偶尔的啼叫,紧绷的神经竟奇异地松弛下来。
一整天的奔波劳碌,情绪的剧烈起伏,早已耗尽了她的力气。沾上枕头没多久,沉重的眼皮就再也撑不住,意识迅速沉入了黑暗。
翌日清晨。
白疏然是被强烈的阳光刺醒的。她眯着眼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五十。
院子里已经传来了胡万灵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点不赞同的嚷嚷:“小三三!你刚醒!怎么就爬起来做早饭了呀!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了吧,吃点零食凑合几顿也是可以的嘛!”
白疏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张百安醒了?!还有……零食?
她立马想起胡万灵之前采购的那一大堆垃圾食品——原来真的是给张百安准备的?!好吧,跟一个能招鬼的小孩和一个睡坟地的傻子比起来,张百安这个看起来最正常的男人,有点爱吃零食的小癖好,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张百安那张苍白冷漠、毫无表情的俊脸,咔擦咔擦吃一包干脆面、或者嚼着跳跳糖被电到的样子……白疏然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乐了。
噗嗤!白疏然赶紧捂住嘴,把这些不合时宜的联想憋了回去。罪过罪过,人家还病着呢。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是张百安那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的声音:“白小姐,早饭好了。”
白疏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赶紧用手搓了搓脸,努力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才拉开门走了出去:“嗯。”
张百安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比起之前那副濒死的模样,已经好了太多。
他指了指侧面的一个小门:“洗漱在那边。”
白疏然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心里已经做好了面对旱厕和露天水龙头的准备。
然而推开门,她愣住了——里面竟然是一个小小的隔间!虽然简陋,但蹲便器、洗手池一应俱全,甚至淋浴喷头和蹲便之间还用一道简易的塑料帘子隔开了!
竟然有隔间!能洗澡!
白疏然简直要喜极而泣,瞬间后悔昨晚没多问一句,不然就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再睡了。
她迅速洗漱完毕,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梨树下,小木桌已经摆好了早餐。
白疏然走近一看:冒着热气的白粥;几个煮好的白水蛋;两碟清爽的小菜——一碟去皮黄瓜条,一碟凉拌土豆丝;甚至还有几个暄软的花卷和几根色泽金黄的油条!
这是他做的?白疏然狐疑地看向身旁的张百安。
察觉到她的目光,张百安抬起头,唇角极淡地向上牵了一下:“吃吧。”
白疏然“哦”了一声,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个花卷。
目光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的小白,他正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桌上的食物,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疏然随口问道:“小白不吃吗?”
“小白吃不了。”张百安的声音很平静。
“为什么?”
“因为……”胡万灵刚想插嘴解释,却被张百安一个眼神制止了。
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白疏然放下花卷,目光直视张百安,语气平静却带着坚持:“张先生,我觉得,坦诚是消除误会、建立信任的唯一方式。你觉得呢?”
她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张百安那句意有所指的“白小姐似乎误会了什么”。
张百安迎上她的目光,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也想起了那个混乱的夜晚。
沉默了几秒,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黄瓜条,声音平淡无波:“小白是灵童,灵童,无需、也不能像我们这样进食。”
“这我已经知道了,”白疏然想起姥姥在视频里那声惊叹和“炼出来的灵童”的说法,心下一沉,追问道,“灵童……是要‘炼’的吧?是谁……炼的他?”
张百安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放下筷子,抬起眼,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我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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