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母亲。
在杨明辰未出生的时候,他们家的条件还没有现在那么富裕。杨广和侯念珍是同事,在同一家公司做职工。
两个人都是普通家庭出身,本身也能吃苦,相爱结婚后奋斗了好几年,杨广的职位也逐渐往上升。
工资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侯念珍也在自己的努力下,当上了组长,上头领导挺看重她,夸她聪明能干会来事,要不了多久还能往上跳一跳。
偏在这时,侯念珍怀孕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夫妻俩都十分重视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侯念珍为他吃了不少苦,孕吐,嗜睡,胃口极差……孕早期该有的症状她一个都没逃过。
短短几周,光鲜亮丽的准组长瘦了一大圈,原先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因为侯念珍怀揣着奋斗的目标,干劲十足,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怀孕后却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你辞职吧,我会养你们母子俩……”
杨广坐在沙发上,手里举着一根烟,没有点燃,看着萎靡不振的妻子,满眼心疼。
这时候,他还是深深地爱着她。
侯念珍同意了。
她相信这么多年相濡以沫的情谊,她相信自己选择的、能够共度一生的男人。
她也深爱着他。
杨明辰就是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的。
侯念珍原本想着,生完孩子就回去工作,但这孩子谁来养呢?
两边的家长都在农村老家生根,没法长期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生活。他们也过不惯没有土地的日子。
于是,侯念珍想着,等孩子上了学再回去工作吧。
可是,上学需要接送,还要有人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
在这个家庭还只有夫妻俩两个人时,这些事情明明看起来很简单。
衣服在早上出门前塞进洗衣机,吃饭都在食堂解决,或者两人随便找个饭馆吃一顿,有空再做个饭,一起打扫卫生。
但杨广的工作越来越忙,放在家庭上的时间一再压缩,杨明辰也需要照顾……
侯念珍又不能上班了。
她其实也在上班。
工作地点是一百多平米的家,岗位是家庭主妇,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整理、清洗、做饭……
工资取决于杨广给多少,一部分为家用,一部分是她的生活费。
好在杨广从来不会在钱上亏待他们。
杨明辰逐渐长大,这小孩也没有辜负两人的期望,从小品学兼优,高高瘦瘦,温文尔雅,是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侯念珍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得到了回报。
这是好事。
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惊觉时间已然流逝,她也不再年轻。
侯念珍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皱纹,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摸了摸,一小块皮肤层层叠叠地折了几层,像丑陋的怪物。
还有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黑发,散落在肩头,仿佛如墨的瀑布。
侯念珍再用手梳着,手指上带落的发丝中夹了几根刺眼的白色。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侯念珍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怎么突然老了?怎么突然丑了?脸上的斑点细纹这么多,身材也走样了,镜子里这个扔进人群里再也找不到的中年妇女,怎么会是她呢?
侯念珍心慌。
这样的她,怎么才能继续得到杨广的爱呢?
尽管身上的衣服每季换新,护肤品、保养的钱不断往里投入,侯念珍还是不知足。
杨广经常在外应酬,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女子,侯念珍心想,自己该怎么办呢?
她知道自己应该对这个男人抱有信心,她应该相信两人的感情。
她相信,但她不相信自己。
侯念珍开始患得患失,白天想着如何变美变年轻,晚上梦里都是杨广牵着陌生的年轻女人的手,他们亲密无间。
不知又从哪儿传出来的风声,说杨广在外过得风生水起,身边的女伴不断,一个比一个温柔小意。
侯念珍跑去质问他:外面的花花柳柳都是谁!
“杨广!你究竟有没有心!我年轻就跟了你,操心家里家外的事情,你就这样对我吗!”
“我为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
有些话,说一次还能唤回人淡淡的愧疚之心,说两次,最多消耗点感情,总归还是剩下一点的,说三遍四遍,更多遍,那就只能说服说话的人,至于听者,不堪其扰。
“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杨广指着侯念珍骂,这些年,他念着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念着侯念珍对这个家的付出,他处处忍让。
可忍让并不是无底线的,一旦触及至底,那将是夏日里沉积的乌云,黑压压地挤在天边,静悄悄静悄悄,然后“轰隆”一声,平地起惊雷。
炸得人晕乎乎的,一时分不清天南地北。
“你!你竟然吼我!”
杨广脸色阴沉,他已经忍受不了疑神疑鬼的妻子了。
她变了。
明明年轻时也是大大方方一姑娘,待人接物端庄有礼,让人挑不出错来。
随着年龄增长,本事没有变大,心胸眼界反而狭窄起来,一点没有身为女主人的样子。
大吵一架后,杨广愤愤地离家而去。
他需要清静,不想在下班后与一个拎不清轻重的女人争辩。
就算这个人是他的妻子,就算他们在结婚前许下过海誓山盟。
是她先变的,不怪他。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吧。
这一晚上,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翻着聊天软件里的解语花,久违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这才对嘛,令人心安的地方,才是家,总是乌烟瘴气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杨广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总是推脱着“工作忙”、“要加班”、“要应酬”。
无论人信不信,借口总是冠冕堂皇的。
男人就该注重事业,他这么辛苦地奋斗,不还是为了家为了孩子吗?
至于每一个深夜“放松”的时候,陪在身边的人是谁,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么多次有家不回,是个傻子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侯念珍越发歇斯底里,杨广越发不着家。
鸡飞狗跳的,家就散了。
侯念珍想用杨明辰留住丈夫,这个儿子前途无量,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吗?
杨广要儿子,只是不要她了。
“出国留学的费用我会出,你安心上学就行,至于你妈,我会给她生活费,跟以前一样。”
这是父子俩之间的对话。
“真的要离婚吗?”杨明辰问,停顿几秒后加上了一个“爸”。
“嗯,你也知道你妈现在越来越不像样了。”
杨明辰望着眼前的男人,自嘲地笑笑。
他的父亲,他陌生的父亲。
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好好聊过了呢?他想说,你的妻子变成这样难道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算了,他知道说不通。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错都在别人。
母亲是对的,父亲是对的,可能错的是他吧。
侯念珍低低的啜泣声拉回杨明辰的思绪,精致的妇人蓬头垢面,颓废地瘫倒在沙发上。
“妈……”
侯念珍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坐起身,安静得像一座石碑,于此埋葬爱情。
杨明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劝。
妈妈对他的爱是真的,他感受到这份情并且应该回报她。
这是他的妈妈,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法扯断两人之间的母子关系。
“妈,听我说,等你拿到爸……等你拿到杨广给的钱,我们合计一下,找点事情做。虽说现在商量好了会给生活费,但未来还有几十年,难保不会出些问题。他已经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后万一娶了个新人,钱不钱的就不好说了……”
侯念珍仍然没有回应,杨明辰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所以,妈,你现在必须立起来,找份事情做,能有点收入,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假设以后杨广反悔了,不再给生活费,我们也能有退路。”
“刚发生这样的事就得让你挑起大梁是很残忍,但是,妈,我只有你了。等我留学回来,我想回家。”
杨明辰的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
侯念珍听着他的话,终于把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大高个,家里的大人没有大人的样子,他瘦削的肩膀上早早扛起了责任。
对,并不是一无所有了,我还有儿子!儿子还要回家呢!
侯念珍慌忙坐起身子,用力过猛又摔倒进沙发里,她没时间管别的,赶忙问道:“明辰,你吃饭了没有?饿不饿?我让阿姨……”
说话间,她才想起来,因为家里最近这些事不好在外人面前吵,她给请的阿姨放了两周的假。
“我给你下碗面吃!”
不等杨明辰拒绝,侯念珍风风火火地跑去了厨房。
自从家里条件变好,请了阿姨上门帮忙做饭打扫卫生,侯念珍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动手了。
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多年未使用,也不过是生疏了一点,等全部回想起来,谁人能不夸一句“功底犹存”。
很快侯念珍就端过来一碗最简单的清汤面,除了青菜和调料,什么都没加。
杨明辰吃着吃着,眼角微微湿润。
小时候,妈妈经常会在冬天的早晨煮上这么一碗面,简单普通,但温暖了整个人。
以前的妈妈也是他最崇拜的人,因为她能够把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这熟悉的味道,他等了太久,所幸还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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