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将谢椒映的狐裘毛吹起，扫过她泛红的下眼睑。
她吸了下即将鼻腔内即将流淌而出的涕水，抽泣音宛如她在哭。
谢覆舟踩着青瓦台阶一步步上到桥上，走到谢椒映身边：“又在装什么？”
谢椒映此时真的是心理藏着事。
上午时，谢椒映在扶登岚府上看见一件嫁衣，甚是好看，又想来自己婚事将近，估摸着是自己的那套，她便差人取了下来试穿。
她刚床上半套婚服，就听见有人重重地扣响她的房门。
笃笃笃。
“谢小姐，渲姑姑叫您赶紧把衣服还回去，婚事将近，切不可弄脏了。”
谢椒映不以为意，抚摸着这上好的衣料与做工：“无妨，我自当小心。”
门外闻言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听到丫鬟退半步的脚步声。
渲掌事在外用平静但威严的语气道：“小姐怕是误会了，这嫁衣是大夫人为二小姐秦姑娘准备的。一针一线绣了八年，弥足珍贵......”
“知道了。”
话音未落，谢椒映便打断道，语气落寞，尽可能藏着难堪。
这要是在谢府，她估计已经起身拿着东西往外砸了，可如今是在她人屋檐下，她将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囔囔言道：“素心，给渲咕咕送过去。”
如今站在桥头，冷风拂面，再暖的狐裘也不及对面水榭中，扶登秦三两好友，可以互诉衷肠的暖心。
谢椒映转身，用从小到大一贯如此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谢覆舟：
“谢覆舟，你没有心的吗？你妹妹我，就不能是真的心里不好受，流泪伤心一会？”
放出这番话的时候，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落在狐裘上，使得毛茸茸的狐裘塌下去一个洼。
谢覆舟眼疾手快，在更多的泪水打湿狐裘前，将狐裘从谢椒映的脖颈处卸下，带在了自己的外袍上。
谢椒映：“......”
谢覆舟：“不用想都知道你是因妒忌而生的不好受，送你一句话：‘别自作多情，别自作自受。’”
“你若是真的听进去了，我保证你心里肯定好受。”
少年抖了抖狐裘，围在脖间暖暖的。
谢椒映合目翻了个白眼后，摊手让谢覆舟还回狐裘。
谢覆舟：“不给。我也冷。”
谢椒映现在不在觉得委屈了，只想一脚把谢覆舟踹下桥去，但是想着自己打不过他，又默默的翻了个白衣，让素心从不愿处的马车里再拿件保暖衣物来。
等素心退身去拿衣服后，谢覆舟将狐裘卸下，搭在谢椒映的肩上，示意她让素心晚点再来。
谢椒映懂他意思，估计要说正事了，便和素心示意。
少女抹干眼泪，少年从胸口掏出账本，递给谢椒映。
谢覆舟：“今年的河道金，三万五千斤。比去年少了一倍。固然巫工测水，我们得避着些，不能动工，但也远不至于少这么多。你最好如实交代。”
谢椒映挽起狐裘，眼神飘浮不定：“我....我自家的产业和故和你交代。”
“呵。”谢覆舟冷哼一声：“别犟，你若如此觉得，我大可立刻和谢府割席，以你谢椒映从小到大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很难不记恨在心，到时候一纸罪状，谢氏满门抄斩的时候，我江小鱼自有快活事可做。”
谢椒映权衡二三，不可割席。
虽然她个人喜恶不喜谢覆舟此人，但是她这一辈，只有谢覆舟算得上真心为谢府而谋，其他把不到从中抽利，搅成一滩烂泥。
而自己以后做了皇后，谢覆舟所代表的就是她的母家，自己不能全数得罪，身后空无一人。
谢椒映：“我...我给太子了二千斤黄金。”
谢覆舟：“蠢到家了。”
谢椒映：“你竟敢怎么说我！我当时以是被逼无奈，若是我不让利，太子派萧氏那些人早已发现我们在沧江所作的一切，到时候根本没有的我们选的！”
“哼。没得选？你见过萧家的下场了吧？”
谢覆舟从手心里拿出石砾，摆在桥沿一排。
“我不是萧春和，但你。”说着，谢覆舟伸出手指将一颗石砾弹飞，眼见石砾落入河中，却在热闹的元宵笑语中，滚不出一点能入耳的声音。
谢覆舟转向谢椒映，盯着她恍惚的眼神，补足后半句，加重音道： “但你一定是，萧景明。”
随后，他顺着谢椒映的目光看着向远处水榭，公孙止挥挥手，远处的侍从安静地走进跟前，扶起酒醉不醒的姜涣，将她背会马车里，公孙止则独自抱起扶登秦，也上了马车。
当公孙止抱起扶登秦的那一刻，谢椒映急不可耐地将目光投递到了谢覆舟的脸上，寻找着拿份不同于刚刚教训自己的破防。
可当公孙止一行人的马车都消失在茫茫夜色，谢椒映也没有在谢覆舟脸上看见自己想要的那份表情。
谢覆舟盯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转头看回谢椒映，面容夹笑： “你很失望？”
谢椒映变扭地回了句：“没有呀。”
谢覆舟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将手中账本一撂，落下一句：“你别真要对太子动了真心就好，你一成婚，我便把谢督政和你的‘断绝信’公开，至此他再有问你沧江金矿之事，你一概没有应允的资格。”
“呃？”谢椒映话还没说完：“你去干嘛？”
谢覆舟：“复习，下月考试。”
谢椒映皱眉，下意识转头问素心：“哪里有什么考试？”才发现素心还在远处马车旁站着........
第二日清早，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屋内洒下细碎的金斑。
扶登秦在一阵熟悉的宿醉钝痛中悠悠转醒。
她只觉额角突突地跳，喉咙干涩发紧。
茫然地眨了眨眼后，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卧房熟悉的帐顶，而非水榭冰冷的石梁。
昨夜……元宵灯会……
昨夜零碎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扶登秦迷迷瞪瞪从床上爬起。
姜涣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自己床边：“醒了？”
她像是比自己早前半刻，但也不太情绪，也正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一脸苦相，“公孙先生这酒……后劲儿也太足了。头快裂开了……”
扶登秦揉了揉眉心，心有余悸：“好在是公孙先生……”
“若昨夜是旁人，你我二人醉成那般模样流落在外……”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后怕。
两人简单梳洗，换上干净的常服。
扶登秦坐在铜镜前，渲姨派来的小丫鬟正为她梳理长发。
冰凉的玉梳划过发丝，带来些许清明。
她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指尖无意识地又摩挲起腰间悬挂的青铜工牌，那上面的凹痕早已被岁月和她磨得光滑。
姨母扶登岚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秦姑娘，涣姑娘，早膳备好了，大夫人请二位去花厅用些。
” 渲姨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花厅里，早膳已摆开。
清粥小菜，几碟精致的点心，散发着温热的香气。
扶登袁端坐上首，气色比昨夜匆匆离去时好了些，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疲惫，想是昨夜观星祭祀耗费心神。
“母亲。”
扶登秦和姜涣一同行礼问安。
“坐吧。”
扶登袁颔首，目光在扶登秦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昨夜女儿那番醉语显然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
她示意她们用膳。
席间一时无言，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
姜涣努力调动气氛，说了些灯会趣闻，扶登袁也温和地应着。
眼看早膳将毕，扶登袁放下手中的青瓷小碗，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目光转向扶登秦：
“秦儿，你与公孙先生的婚书已定，婚期将近。按规矩，婚服也该试了。你姨母……虽不在了，但该有的礼数，我们扶登家不能缺。我已命人将备好的婚服送到你原先的院子，稍后让渲姨陪你去试试，若有不合身之处，也好及早修改。”
扶登秦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垂着眼，看着碗底残留的几粒米粥，昨夜烈酒灼烧喉咙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那华美的嫁衣，象征着女子一生最重要的转折，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枷锁正在收紧。
姨母扶登岚的身影，连同她殉职前未竟的治水宏图，沉沉地压在心头。
她并非不愿成婚，公孙止是她敬重的先生，是可靠的盟友，这桩权宜的联姻于双方在朝堂立足都有裨益。
但她心底深处，始终有一块地方，牢牢系在姨母扶登岚空寂的旧宅里，系在那片她曾发誓要守护的沧江水域上。
她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仿佛抹去姨母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花厅里一片安静，姜涣担忧地看着她，渲姨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扶登秦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扶登袁。
她没有立刻回答婚服的事，而是清晰地说道：“母亲，女儿愿意成婚。”
扶登袁眼中掠过一丝欣慰。
但扶登秦接下来的话，却让那丝欣慰凝固在了眼底。
“只是，”
扶登秦的声音不高，却坚定：“公孙先生须入赘我扶登氏，与我一同，住回姨母扶登岚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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