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大打出手,甚至打进医院!这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学生!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放学后不回家!在外面呼朋唤友,找一些个社会上的人员,对同学进行围追堵截!你们是学生还是□□!”
“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县里面的领导知道了也是很震惊。”
“我和朱校长也商量了,对这个学生的处理就是必须开除!借由这个事情,学校也在这表明一下态度,不要以为你们高三了,快高考了,就能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干什么。”
“还有一些个,仗着高三的身份,放了学去别的年级宿舍区耍威风,这些事情我们老师不是不知道!早恋的,带手机的,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我发现,有些同学,他就不值得原谅!从今天开始,违反校规校纪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开除!”
“不要到时候说我快高考了怎么怎么,犯了事你还想高考?进了考场都得给你拽出来!”
黑板上头的喇叭震了一整个课间。
李树和季昀的座位一前一后地空着,印刷的试卷灰蒙蒙地盖在他们的课桌上,压得三班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
距离高考还有115天。
平心而论,老魏说的话没有错,临近高考,她们接受着前有未有的优待与宽容。
马上就高考了,你别总是给她压力。
马上就高考了,不要影响她们学习。
马上就高考了,就算有什么事情也等高考后再说。
就连老魏,口头禅也完成了更新迭代,“等高考完了我再收拾你。”
所有人都对她们有责任,在这场人生大事中让步。
而现在,马上高考了,她们的同学,一个进了派出所,一个进了医院。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一个,都没办法等到高考后再说。
易佳期和往常一样,按照年份过着各省的高考原题。
她刷题的速度快,许是手感不错,一天下来,还比之前多刷了两套理综。
晚自习,薛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初审结果出来了。
“这段时间抽空收拾下行李,笔试的时候我陪你去。”
易佳期点头,其实她倒是没什么想法,之前各种竞赛,都是她自己一个人买票找酒店,也没见她把自己弄丢了。
而且对于她来说,相比于陌生城市,她更愿意称它们为新鲜城市。
薛老师继续叮嘱她:“记得过两天把身份证带过来,我给你买车票。”
老魏吹着杯口过来,“咱们这离上海远,硬座遭罪,买卧铺,学校给报销。”
杯子里装的是热水,雾气袅袅,半晌才漏出老魏的下巴,和她嘴上的两个大泡。
易佳期不由自主盯着她嘴巴上的泡泡看。
薛老师:“怎么回事,感冒了?”
老魏摇头,“没事,有点上火。”
薛老师叹气,没接话,大家都心知肚明老魏在为什么事情着急上火。
季昀那事儿是在学校附近发生的,季昀的家长嘴上不说,但对学校这边也没什么好脸色。
易佳期听说,前几天老魏在医院蹲了一宿,忙前忙后,连口水都没喝上。
“季昀呢,他还去参加笔试吗?”易佳期问。
老魏鼻孔出气:“那还去啥,五个手指头断了四个,手包的跟机器猫似的。”
薛老师忍不住纠正她,“是根,五根手指头断了四根。”
老魏:“对对。”她嘀咕嘀咕重说:“五根手指头断了四根。”
薛老师先反应过来,“哎呀,你和孩子说这干啥?”
老魏:“对对。”她冲易佳期摆手,“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好好准备笔试。”
“等会我批个假条。小英你过几天带着她上站点买票,顺便在外面吃个饭,买点东西。”她自顾自安排:“主要给她放松放松,缓解一下紧张情绪。”
易佳期一本正经:“主任,我不紧张。”
老魏也一本正经:“对对,主任紧张。”
临走前,易佳期问:“薛老师,主任,我能不能去看看季昀。”
薛老师没说话,老魏面露难色:“这个时候你去看他...不太合适吧。”
原本的情况下,季昀应该和易佳期一样,买车票、订酒店、收拾行李,忙忙碌碌,冲着光明的前程大步向前。
而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断了四根手指,能不能参加高考还未可知。
这种对比,太残忍了。
易佳期将假条揣进兜里,“我只是不想让他觉得,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这些同学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薛老师:“佳期考虑的有道理。”
薛老师有女儿,她最知道,相比于其它所谓的人生大事,显然无人关注无人在意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才是真的“天都塌了”。
她转头朝老魏说:“就让她去吧。”
老魏思忖了片刻:“也行,你们同龄人更说得上话,说不定季昀能对你敞开心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听他爸说,这几天他夜夜趴床上哭到睡着,见到人了又假装没事。”
“你劝劝他,别灰心,就算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
*
去医院的上午,阳光明媚。
薛老师带着易佳期吃完饭,开车把她放到医院门口。“我就不上去了,等会正好你魏主任带你回去。”
老魏早早等在那里,易佳期见到人便提着东西下来。
见她提东西下来,老魏招呼她:“东西先放我车里。”
易佳期:“这是给季昀带的。”
老魏挺惊讶:“你这人情世故挺周到啊,这他等会不得请你吃个饭。”
易佳期挺仗义地将成箱的奶往老魏手里一塞,“主任,这箱你的。”说完,她晃了晃手里的一嘟噜葡萄,“这我的。”
老魏没想到还有她的份儿,哭笑不得,“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易佳期很潇洒:“都多余说这些了。”
到了楼上,先见到的是季昀的妈妈,这样看,季昀与她妈妈长得很像,个头高,眉毛粗黑,神色锐利。
季昀妈妈对来人的态度很冷淡,只有面对着易佳期这个无辜学生时,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易佳期明白,她是实在没有心情谅解任何人。
从病房的窗户看进去,季昀平躺在床上,眼睛却往外面看,留给玻璃的,只是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易佳期回头去寻老魏,老魏看见了,小声回应她:“进去吧,去吧。”
季昀妈妈也点头,无声地默许了。
易佳期提着葡萄进去。
葡萄这东西最招虫子了。
季昀听见脚步声,脑袋动了动,声音恹恹的,“妈,爸,我真不想吃。”
“季昀,是我。”易佳期出声。
季昀心里一个咯噔,脖子僵直。他缓了缓,半晌才转过脸来,“你,你怎么来了。”
他抬了抬手,想整理一下发型,可他左手在输液,右手更不方便,只好作罢。
易佳期将葡萄搁在他的床头柜上。
季昀坐起身来,眼睛直直盯着她看,端详得不能再仔细了。
“你不生我气了?”他还在想那天的事情。
易佳期视线落在他受伤的右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伸出指尖摸了摸:“你的手还能动吗?”
季昀摇头,神色颓唐。
易佳期不合时宜地发现,季昀长得居然很漂亮。
从前只觉得他讨厌,现今他有难了,落魄了,易佳期才发现他丑陋的心外面,包着的原来是美丽的皮囊。
“你都这么惨了,我还生气干什么?”易佳期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季昀当她开玩笑,捧场般地应笑,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下意识想挠头,手刚动了动,又尴尬地放下。
“那天,你和李树到底怎么了?你这手又是怎么回事?”
季昀早猜到易佳期会问他那天的事情,毕竟,这种事吧,谁都好奇。
但这事神就神在,作为当事人,他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也一知半解。
李树是突然冲上来的,完全没有开场白,逮住他直接一顿猛捶。恰逢他回家的那条路撞上检修,黑灯瞎火,他也是被按到地上,两人脸冲脸,他才认出来揍他的人是李树。
李树与他并无恩怨,甚至从无交际。如果不是分到一个班里,他和李树几乎等同于陌生人。
显然,李树绝对是打错人了。
“那你怎么不和他解释?”易佳期耐心地听着他讲的每一个字。
说到这,季昀脸都黑了:“我说了,他是聋子啊!他像疯了一样揍我,那么黑的地方,他看不见我的脸,倒是能找到我的手。”
季昀展开手掌,“五根手指啊,他把四根都掰折了!”
瞅着他孤零零的小拇指,易佳期安慰道:“你往好处想,他起码还给你留个小拇指挖耳朵。”
季昀摇头:“你真乐观,我做不到。”
那当然,她又没挨揍,没有理由不乐观。
“你知道吗,李树还找了律师,”季昀觉得很荒谬,“他想让我同意和解。”
李树哪来的钱?还请律师?易佳期瞬间警觉。
季昀沉浸在愤怒当中,自然没注意易佳期一闪而过的惊讶。“我不想和解,我只想让他坐牢。”
易佳期打断他:“别说他了,那你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季昀往病房外看了看,“我家里人打算送我出国。”
“她们原本对我的人生规划就是出国读书,只是之前我一直坚持本科要在国内读....”说到这,季昀停顿了一下,瞥了她一眼。
“但现在,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出国,易佳期只听得到这个词了。
出国,出国,出国,能不能不要再说出国了!所有人都被出国害了!这都是美国的阴谋!
“怎么没办法?”易佳期乍然出声,季昀被她吓了一跳。
“季昀,你跟我吧,我们一起去上海。”
*
伤情鉴定出来的很快。
季昀除大拇指食指为线性骨折外,其它均为骨裂,经过评估后,伤情被鉴定为轻微伤。
由于并非初犯,李树结实地在派出所住满了七天。
放人那天,薛老师过来领他。
“姓名?”
“薛英,他的班主任。”
男警察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多问。李树的家庭关系一栏是空的,孤儿。
一个县就这么大,所里的警察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没人不知道李树的情况。
他妈得了绝症,正值壮年撒手人寰。
隔了没几年,他爸出了交通事故,进了icu,一个晚上就没了。
这孩子,很惨,很惨。
但这种感受仅限于李树还小的时候,当苦命的孤儿长成了罪犯预备役,身世再悲惨也实在让人难以同情。
男警察的态度很差,拽着李树的领子将他从里头薅出来。
“都说人要脸树要皮,你也挺大一个小伙子了,每回都让你们班主任来这领你,真不嫌丢人!”
李树没有表情,任由男警察推着他走。
警察局外头的风有点凉,薛英站在风口,李树跟在她后面,也没有动。
漫长的沉默。
良久,薛英才转过头来,「你应该知道了吧,以后我不是你的班主任了。」
她用上了学了好几天的手语。
李树很惊讶,表情明显地愣住了。
薛英等着李树用手语回应她,但李树看着她很久,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还是这样,最后,竟然还是这样。
薛英气笑了,她脾气一直很好,但现在,她真的真的很想往李树的脸上扇一巴掌。
薛英当了李树三年的班主任,她不是不想管教他,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管。
李树和所有学生都不一样。
他是孤儿,还是残疾人。一个满是创伤的孩子。
而且,也许是无法与人交流,李树的想法和其她学生,完全不同。
这种不同,区别于易佳期的离经叛道,李树,对她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薛英有一堂写作课。
这堂课从高一一直延续到高三,不限文体、不限虚实、甚至不限长度。
薛英本意是想通过这堂课,了解每一个学生的想法、兴趣、对世界的观点,她也的确做到了。
只有李树,从不配合。
他固定在每一张写作纸上写下:我不知道。
只有一次例外,那堂课的主题是“你为什么而活着”。
李树的纸上只有八个字。
“因为没死,所以活着。”
她从那一次开始怀疑,李树是否是外星人。
后来,那张写作纸被易佳期看到,她在她的办公室开怀大笑。薛英不懂,问她笑什么。
易佳期却说:“这篇文章很有道理。”
她称这短短一句话为文章。
于是,她开始怀疑,易佳期是否也是外星人。
只是,这种怀疑稍纵即逝,易佳期的许多观点,虽然乍见耸人听闻,细想却不乏真理,薛英信赖她。
想到易佳期,薛英眉目缓和许多。
气归气,薛英对李树的未来依旧担忧,她继续用手语问他:「你以后准备干什么。」
李树搓了搓手指,摆出数钱的动作。
「赚钱。」
薛英估摸出他的意思。
这个回答很有李树的风格。
薛英不想追问了,问也问不出个一二三。剩下的话她不会比了,只好用嘴说,她知道,李树会读唇语。
“过几天我就要去上海了,你有点良心的话,以后就好好做人,别再犯事了。”
看到这句话,李树眼神明显变得专注。
他嘴巴张了张,重复了一下上海的口型,对着她比出一个“八”。
八?
薛英诡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易佳期?”她问。
李树用力点头。
薛英有点绝望,她竟然能看懂,看来她离外星也不远了。
“你问她干什么?”薛英语气严厉,很快,她反应过来,将严厉转而表现在脸上。
李树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问了。
他对她比划了真正的手语。
很简单的一句话,薛英能够看懂。
「老师,对不起,谢谢你!」
还有,「再见」。
1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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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绿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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