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今之从不信命。
小时候父母不在家，她洗澡时煤气中毒晕倒，硬是在十个小时后因为楼下发现淹水才被送医。
到医院时她全身僵硬地蜷缩在一起，几个成年人都掰不开，连医生都连连摇头：“时间太久了。”
结果她只在鬼门关探了探头，就被阎王敲锣打鼓地赶了出来。
从那以后她便知道，连“生死”这种自然科学的事都有例外，更别说所谓的“命中注定”和“天意”了。
但此刻看着手术台上静静躺着的小宝，她忽然觉得，有些事或许真的没有第二种结局。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几乎站不住，腿一软，倒在一旁的门框上。
“孟姐！”小璐连忙跑过来搀她，泪水沾着发丝糊了一脸，“你别吓我……”
“是我决策失误，我不该打麻醉的。”孟今之脱力地倚在她身上，缓了一会儿，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它年龄太小，还营养不良，这么高的风险，我不该冒险的。”
几个同事在一旁不知所措，只能七嘴八舌地劝：“这种风险谁也没办法预判，孟姐你别太难过了。”
“可它不是非得做手术的。”孟今之眼前发白，头痛欲裂，“它原本可以活着的……无语宝把它托给我，我竟然亲手害死了它！”
小璐抱着孟今之，使劲抚摸她的背：“孟姐你冷静点，这就是个意外，不要钻牛角尖。而且你已经尽力了，无语宝它不会怪你的！”
手术室里一片死寂。孟今之把头埋在小璐肩膀上，弓起的背不断起伏着，久久没有动静。
“孟姐！出大事了！”
门外小齐的叫声伴随脚步由远及近，穿过墙壁直直撞入孟今之的胸膛。
小璐一惊，正准备冲门口吼声让小齐闭嘴，就听见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的孟今之轻声道：“让他说。”
小齐推门进来，见屋里奔丧似的氛围吓一愣，但也顾不上想太多。
“孟姐，无语鸟的那些设备，不见了。”
“……”
小璐眼睛唰地瞪大：“你说什么？！”
小齐还是那个表情，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设备，不见了。”
“就放在那个蓝色小包里啊！”小璐咬咬牙不死心，“你认真找了吗？”
“别说蓝色小包了，你们带的所有包和箱子，我都检查过了，真没有！”
小璐有些慌神：“我们下火车后就直接来中心了，连家都没回，设备怎么可能不见啊……”
孟今之的脸埋在小璐肩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隐约感觉到嘴角苦涩地抽了下。
“你昨天最后一次查看数据是什么时候？”她抬起头，散着目光问。
“昨天中午。”
“具体几点？”
小齐仔细回想了下：“十二点半左右。”
“当时显示的位置在哪？”
“就跟前几天一样，在你们发现无语鸟的地方，没动过。”
小璐想了下，看向孟今之：“那好像没错？咱们确实是那个时间发现的它。”
“嗯。”孟今之沉声，“所以到那时为止，它的功能还一切正常。”
小璐反应了下：“你是想说……”
“发现无语鸟后，你和吴哥关过定位器吗？”她接着问。
“没有！”小璐连忙否认，“我都没碰过它。”
吴耀华也在众人的目光下摇摇头。
孟今之沉默着走到小宝身前，将它规规矩矩地摆好，放进铺好垫子的箱子里。
“小璐你协助我给它做完最后的检查，记录指标，然后火化了吧。”她每说一个字，胃里就翻江倒海地疼，“我会带它去找妈妈。”
“孟姐……”小璐看她脸色惨白，双眼肿得像核桃，实在不忍心，“我来吧孟姐，你去解决数据的事，然后好好睡一觉，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孟今之摇摇头，沉默地抱着小宝走出手术室。
接下来一段时间，项目组忙得团团转。
小璐把带回来的东西翻来覆去找了十几遍，还联系了当时一起的向导问他有没有印象，仍旧没有发现调研设备的踪影。
孟今之和小齐找了几个专业计算机人士帮忙查看系统故障情况，但由于定位器自带的配套系统过于老旧，且项目组的公用账户由几个人共同使用，最终什么也没查出来。
孟今之还去调了办公室的监控视频，却没有任何异常。
小齐甚至联系了提供定位器和系统的供应商，结果被告知该公司三年前就倒闭了。
“操！”小齐一拳砸在桌子上，脑子嗡嗡地发胀，“这公司怎么他妈的还能倒闭！”
“咱们经费不够，设备一直跟不上啊。”小李靠在柜子上，面如土色，“说出去谁敢信，咱们用的是十年前的系统，连供应商都倒闭了，咱们还在用。”
孟今之沉默了会儿，疲惫地笑笑：“也可以理解，毕竟在很多人看来，有太多事比咱们这事重要。”
“是啊。”小李自嘲地扯了下唇，“不赚钱的事，有谁会在意呢？”
“本来这次获得国际项目资格，是可以通过科研成果让更多人关注到咱们的！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小齐越说越不甘心，气得嘴唇都发抖，“老子这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有报应也不该落我头上！”
话音刚落，蹲在旁边的小璐猛地一抖。
“你怎么了？”
“嗯？”小璐抬头，看见孟今之正定定看她。
“一直发呆不说话，有什么心事吗？”孟今之问。
小璐眼神闪躲了下，低头道：“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孟今之看她半晌，慢慢收回目光，起身拍了拍小齐：“我不信报应。如果是天灾，我认了。”
“但如果是**……”她眯了下眼。
“可千万别漏尾巴。”
小齐看她往外走，忙问道：“你去哪？”
孟今之没回头，挥了挥手。
“领罚。”
……
处罚不轻。
老领导震怒，甚至在电话里骂不够，专门驱车到中心来问罪。
小璐等人站在办公室外，听见里面咚咚响的拍桌声以及雷霆般的质问，连耳膜都在发疼。
“孟姐高烧39度啊……”小齐急得坐立难安，只想把自己从门缝里塞进去，“连站都站不稳，这怎么扛得住！”
旁边一位刚来不久的同事摸不清具体情况，只能悄声问：“会有什么处罚啊？”
“我们也不知道，之前没遇过这种情况。”小李担忧地叹口气，“但孟姐人聪明，能力也强，当年还是老领导力排众议推她当负责人的，应该不会太为难她。”
“可是这次全国的中心和实验室都盯着咱们呢，还得给国际野保一个交代。现在重新筛选研究对象、采集数据、分析研究、写论文，根本来不及啊。”旁边不知道谁补了句。
“这是我们项目组该考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小齐最近压力爆炸，说话也没耐心，“有怨言的都给我忍好了，让我发现谁落井下石火上浇油，我绝不客气！”
众人立马鸦雀无声。
不知什么时候，门里的怒吼声停了，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小齐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人声，但听不清具体内容。
许久，办公室门被拉开，孟今之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站蹲蹲的一堆人，抱着臂轻笑了下：“你们接小孩放学呢？”
小齐又气又笑，但知道老领导还在里面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声问：“怎么样？”
孟今之笑容收敛了些，又抬头看看众人：“人还挺齐。”
“那我干脆现在说了吧。”
“这次的事，非常抱歉，由于我领导不力、决策失误，给中心以及在座的各位带来严重且恶劣的影响，也辜负了国际野保的信任。”
“我会向国际野保详实说明本次事件并承担相应责任，尽可能向他们争取保留中心Skyward的科研资格。”
窗外天色已晚，中心内老旧的灯管泛着渗人的白光，打在孟今之毫无血色的脸上。
“此外，我已与上级领导协商一致。即日起，我辞去中心与实验室负责人职位，并离开中心。”
“从明天开始，将由吴耀华暂时接替我作为负责人。我会尽快与他完成交接，麻烦大家支持新任负责人的工作，谢谢。”
……
休息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门外隐约传来酒吧歌手的抒情嗓音。
想起当年那些事，小璐心里一阵抽痛。
孟今之看着沙发上脸色灰白的小璐，轻笑了声：“我有这么可怕吗？”
“嗯？”小璐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不是不是，我不是拍你，我是……讨厌我自己。”
说出来觉得不够，她又补了句：“我是傻逼！”
“……你还挺狡猾。”孟今之拉开个椅子坐下，手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批评的话都自己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小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孟今之挑挑眉：“你先说说你当年瞒了我什么，我再决定要不要讨厌你。”
小璐看着孟今之温柔的浅眸，忽然觉得内心平静不少。
她下定决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当年小宝的死，不是意外。”
明天开甜[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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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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