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晚霞烧红半边天，映在果树上，映在麦田里，也映在白皙的皮肤上。两人就这么看着，连带着周围的风都绕路走。
——直到赵大爷的那句：“果子来咯！”
两人各提着一袋水果，沿着长长的田埂往回走。不远处漾着青苔的水渠潺潺而下，闪着火彩般细碎的光。晚风漫不经心地穿过金色麦浪，带着清爽的气息拂过绿杨，沉入炊烟中。
孟今之走在前面，声音顺着风传来：“你给赵大爷家也买了无人机？”
她没回头，听见身后之人沉沉的声音：“算是吧。之前村里经济条件不怎么好，六七十岁的人还得下田干活，三轮车一翻，可能人就没了。赵大爷的妻子，就倒在了田里，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好在他家儿子挺争气，学东西很快。我没教太多，都是他自己摸索，还考了证。现在俩人的生活也算过得去。”
孟今之停下脚步，等谈季走到身边，才继续一起走。
“就昨天那个小无人机，能管那么大一片田？”
“不是那个。”谈季摸出手机，点几下递给她，屏幕上的无人机比昨天的四脚怪大很多，“昨天是牧羊无人机，赵大爷家用的是植保无人机。播种、施肥、喷药，有几个无人机分别负责。”
孟今之划着照片，看到屏幕上形态各异的无人机，瞠目结舌。她指着其中一个兴奋道：“这个看上去就像个小型飞机！”
她笑盈盈的眼睛里落入一点余晖，把浅瞳映衬得清透又温柔。谈季不由得弯了下嘴角：“嗯，这是固定翼无人机。”
孟今之边看边感叹：“我天这也太帅了。村里其他人也有吗？能省不少事吧？”
“大部分种地的都有，也不仅仅是省事的问题。”谈季冲着前方抬抬下巴，“你右前方老王家那片果林前几年因为农药配比问题，几乎死完了。”
孟今之看着现在郁郁葱葱的果林，有些意外，“农药不都是直接买的吗？怎么配比会有问题？”
谈季说：“村里有几家农药店，大家一般去那买。村民文化程度不高，所以药店其实也是靠着经验和试错自己配药，有的时候配方一换，或者比例把控不精准，就会出问题。之前几乎每年都会有这种纠纷，大多时候赔点钱私了，有时候会打起来，能多要点赔偿，不过对菜地或者果树受的损失来说杯水车薪。”
听着他娓娓道来，孟今之才发现自己认知的局限。她之前从来没了解过这些，看着眼前生机盎然的景色，心里五味杂陈。
“那现在有了无人机，是不是好很多？比如能精确配比？”
“有所改善吧，但无人机也有偶尔故障的时候，比如遇上极端天气，或者飞行不稳导致农药碰洒不均，也只能慢慢来。”
孟今之了然地点点头：“不过从赵大爷家的情况来看，绝对是质的飞跃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到了别墅。刚进屋，孟今之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客厅里摆着许多偌大的纸箱，旁边还立着打光灯和不知名的电子设备，沙发上四个年轻人听到动静看过来，叫道：“季哥回来了！”
孟今之站在门口没动，看见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站起来冲着她招手：“这就是孟姐吧？”
谈季从她手上接过水果，解释道：“他们是谢识的朋友。”
孟今之这才想起谢识之前提到过“工作伙伴”，后知后觉地跟几个人打招呼：“你们好。”
黄毛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穿着百T和牛仔裤，很瘦，一双眼睛黑亮：“我叫邓立国，村头老邓是我爸！这几位是王丽、李佳和郑东。”
话音刚落，谢识猛不丁从楼梯窜下来：“孟姐！你们回来了！这几个是我工作伙伴，晚上跟我一起直播。”
直播？
谢识跑过来把她往餐桌上拽：“来来来准备吃饭。老邓老郑，帮忙端个菜！”
几个人闹哄哄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连谢识这种话痨都插不上话。言语间，孟今之大概了解了情况——谢识之前好像是个什么网红，后来转赛道做直播带货。这几个人都是他在村里的朋友，算是下属和小助手。
吃饭间，孟今之收到苏柒的微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晚上有空回个电话。”
苏柒是她大学最好的朋友，毕业以后开了间酒吧，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前段时间酒吧走了个乐队鼓手，正巧孟今之那会儿刚辞职，直接被苏柒拉去当鼓手救场。
苏柒知道她最近在外地观鸟，手机长时间处于静音状态，因此一般是微信联系。今天突然要求电话，孟今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吃完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挤进一楼书房。谢识边整理东西边招呼孟今之：“孟姐，你要感兴趣可以在旁边看！放心，拍不到你，就是可能有点吵。”
孟今之颇有兴趣，干脆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围观。
刚才客厅放着的几个箱子被拆开，里面堆着各种农产品。谢识冲着门外叫：“季哥！帮我拿瓶新的粉底液！”
……这下孟今之知道洗手间里那些卸妆水卸妆油卸妆膏是怎么回事了。
她还是第一次围观直播现场。那个叫李佳的女生先给谢识修了下眉，随后往他脸上“噗噗”拍粉，连带着周围都飞起白沫。她边拍边吐槽：“又黑了几个度，粉底液都救不了你！给你说多少遍了注意防晒，现在小姑娘就喜欢白的！”
“粉丝喜欢的是我的技术，别把人家看得那么肤浅！”谢识头被她按着，只能无能狂嚎，“老邓，把美颜给我拉到最大！”
别看谢识平常咋咋呼呼，一进入工作状态，立马变身午夜低音男主播。头发一抓，灯光一打，冒着气泡的声音咕嘟咕嘟蛊惑着疯狂的粉丝们：“家人们，我遗憾地在此通知，你们最爱的大立核桃……它！回来了！”邓立国在旁边摇着手鼓，“喔喔”地扯着嗓子叫。
谢识：“是不是期盼良久？”
李佳：“是！”
谢识：“是不是苦苦蹲守？”
郑东：“是！”
谢识：“来吧家人们！再见还能回首，每个家人都有！”
邓立国：“喔喔~~”
孟今之平常没怎么看过直播，哪见过这场面，在一旁看得“咯咯”直乐，甚至连别人走到旁边都没发现。
谈季看着孟今之傻乐，等她缓过劲来，才碰了碰她胳膊。
“嗯？”
孟今之转头一看，谈季端了个餐盘递在她面前，里面摆着几个白色方块。
“这是什么？”
谈季在她旁边坐下，一起看那几个人发疯：“羊奶酪。”
孟今之闻言怔住，半天没动静。谈季抬眼看她：“我以为你下午的时候想尝尝？”
孟今之回过神来，笑了笑：“确实是想尝尝来着。”只是没想到她那么一瞬间的神情，都被他捕捉到了。
见她接过餐盘，谈季又拿了个一次性手套给她，补了句：“处理过，不膻。”
羊奶酪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口感很绵密，确实不膻，还有些咸味。不知道加了什么材料，还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虽然不是酸酸甜甜的味道，但意外还不错。
沙发不大，两人一人占一头，仍靠得很近。孟今之隐隐能闻到谈季身上的雪松木香，像他这人一样，清冷又干净。
谢识那边还在如火如荼。他正从李佳手里接过包装袋，在屏幕面前一边仔细展示，一边出口成章：“你是不是总被人瞧不起！”
李佳：“是！”
谢识：“你是不是也想出人头地！”
郑东：“是！”
谢识：“15岁吹牛逼？”
李佳：“是！”
谢识：“17岁被驴踢？”
郑东：“是！”
“都没事！！”谢识大手一挥，把包装袋拍得啪啪响：“有了它，20岁PBG联赛拿第一！！”
郑东：“喔喔～～”
“……”虽然孟今之不怎么追网络热点，但PBG这么大热的游戏还是有所耳闻，就连苏柒偶尔都会跟她提两嘴，说PBG联赛是她每年必看的游戏比赛。所以听到这宣传语时，孟今之没忍住笑出声，“这算不算虚假宣传？”
谢识喊累了，正避开镜头端着个1.8L的农夫山泉咕咚咕咚灌水。
周遭安静了些，孟今之听到谈季漫不经心的声音。
“应该不算？”他右手支着下巴，看着那个因为水洒了一身正跳脚的人，轻笑一声，“‘每个家人都有’不一定是真的，但其他的……是实话。”
谈季话音落地，孟今之愣生生看他半天，才后知后觉问：“哪句是实话？”
“15岁吹牛逼说自己不上学也能出人头地是实话，当时被他爸按桌上打。17岁帮家里牵驴运水泥结果被踢也是实话，肋骨骨折躺了一个多月。”谈季说话没什么起伏，但孟今之却有点呼吸不畅，“当然，20岁夺得PBG联赛世界冠军，也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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