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鉴想了想,便将卫衡与她所言尽数复述出来。
什么卫衡承认自己心有所属,且再装不下旁人;什么郎有情,妾无意;什么可以乱想他,但不可乱想叶端……
这些,在叶端问他时,他却一字未说。
叶端垂眸,心乱如麻。
周鉴抬手,轻轻放在叶端肩头:“你可知,当日朝堂之上,是殿下舌辩群臣,才让娘娘动了心思,许你为官的?”
“姐姐如何知道的?”
“是我与钰盛躲在殿外听见的。有人以我朝从未有过女子担任武官为由,左右为难,摇摆不定。你可知殿下如何说的?”
叶端摇摇头,周鉴便道:“他说:‘我朝从未有过女子任职武官,可并不说明世上从未有过。自古以来,巾帼英雄不胜枚举……’”
听完周鉴所言,叶端心中宛若沸腾的汤药,热意腾腾又略带苦涩。
‘原来,我说的,他都听进去了,他都记在了心里。’
“走吧。”周鉴笑吟吟道,“今日钰盛为你庆贺入职,我来算是沾了你的好处。”
“周姐姐哪儿的话,是我沾了两位姐姐的好。”
初夏的傍晚,尤为让人期盼。粉红的晚霞映照天际,微风和煦,拨动衣袂,就连发丝都透着轻快。
卫衡坐在梅树下,一手支在桌上,一手握着书卷看着。
清风缠着凤瓁花嬉闹,花瓣便挣脱花萼,卷在风中翩翩起舞。
一不留神,花瓣落在书卷上,风儿一瞬安静下来。
修长指节衔起花瓣,像是怕碰碎了般轻柔;浓眉稍稍紧了紧,眼尾忽而抬起,眸子转向锦园拱门;卫衡唇角浅浅一勾,喉头发出极轻的笑声。
“连威,谨义入宫可曾回来?”
连威便答:“叶姑娘午膳前就回来了。”他压低了声音,“应是心情不佳。”
“她面色不悦?还是说了什么?”
“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也什么都没说,就是……叶姑娘一回来就回房去了,这半日一直守在房中未出。”
卫衡看了眼手中花瓣,将其夹在书页间,小心合上了书:“去找香蕊来问问。”
“香蕊出去了,不在府中。”连威道着。
卫衡闻此,手上动作稍顿,眉眼猝然沉下:“定是今日谨义入宫见钰盛,温萦也进宫见太后,两人恰巧遇上了。”他深呼一口气,便将手中书卷拍在石桌上,“你速去找连忠问明情况!”
“是!”连威应下,转身便疾步走去。
天边落日余晖尚存,小厮为卫衡再上一壶新茶。
茶气袅袅升腾,又于空中随风飘散。
连威很快传信回来:“殿下,叶姑娘确实是在宫门口遇上了温萦……”
待连威将温萦的无耻浑话一一讲出,卫衡面颊抽动几下,眸中闪出凌厉之色。
他捏着茶杯放置唇边,又停下,低沉道:“连威,你去做件事……”
“是,连威明白。”
说罢,卫衡便将杯中清茶饮尽,起身往遥琅阁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叶端点燃桌前烛灯,望着窗外层次分明的天边出神。
卫衡从门外进来,笑问道:“想什么呢?”
叶端稍稍愣神,随即起身恭敬施礼:“殿下。什么也没想。”
卫衡眉目含笑,视线直直落在叶端脸上,直叫叶端面颊火热,垂眸看向自己脚尖。
“听说今日,隐廉楼新上了一道招牌菜,你同我一起去尝尝?”
问完此话,卫衡静静等着叶端答复,而她却一时思绪混乱,此刻只想在锦园等着香蕊回来。
“殿下,我今日有些乏了,想早些歇息,恐怕……”
“拒绝无效,走吧。”卫衡打断叶端的话,伸出手摊在叶端面前。
叶端抬眉看他一眼,脚下不自觉稍稍后退两步。
卫衡摊在空中的掌心委屈又无辜地握成一团,又被他背在身后,藏在袖下。
“走吧。”他再道。
叶端再未推辞,而是随在卫衡身后,出了锦园,上了马车,到了隐廉楼。
她佩戴好长帷帽,弯腰下了马车。
隐廉楼的伙计径直带二人往楼上走去。
方到二楼,便听有人振振有言:“若非我当日心软相让,她叶端岂能胜我?哎——都怪我,一时念她是女子,手下留情,倒被那些不懂事的传起谣言来。”
“温将军说的是,我等听了那话,心里都替温将军委屈。”
卫衡与叶端齐齐侧目,只见二楼隔间房门开条缝透气,温萦手舞足蹈着正说得起劲,看样子喝得红光满面,甚是尽兴。
卫衡稍稍慢了一步,待叶端上前,他便挡在叶端身侧,令她视其不见。
叶端抬眸看着卫衡,卫衡面上不动声色,手下却悄悄领起叶端的胳膊,将其带上了阁楼。
叶端轻笑:“殿下,你是怕我跑了不成?”
“我是怕你一时气愤,看不清脚下的路。”
“怎会。”叶端脱去帷帽,道着,“若是为那种人就轻易乱了自己心性,我还能做什么大事?更何谈为天下平冤?”
“哦?”卫衡眉梢轻挑,“原来你是想为天下平冤。”
“殿下不信?”
卫衡嘴角浅笑:“当然信。”他倒杯清茶递给叶端,“你说不会被那种人扰乱心性,今日又为何闷闷不乐?”
叶端接过茶杯,握在手中,她看着杯中的茶水,眉尾轻垂。
“殿下,实话说,我心里一直清楚自己所想,就像这杯中的茶水,一眼见底,就连茶叶都根根分明……可自从……那日,我觉得我心里这茶水被换成了浓汤,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说,还越搅越乱。”她责怪地望着卫衡,“殿下还时不时地大搅一番……”
卫衡开口欲言,又忽而哑口,他嘴角抽动着,不知是笑还是委屈。
“如此说来,今日你是因我……”卫衡蹙眉不解,“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叶端眸子一定:‘是啊,他什么都没做。可他什么都没做,我却为他忧虑了一日,叶端啊叶端,你究竟是怎么了?’
她垂首,捧着茶杯大口喝水。
卫衡见她如此,突然眉头大展,面上虽是淡然,心里却像打翻了蜜,此时流往全身各处的都是甘甜的蜜。
月下,渊都街道繁华热闹,偏有冷清之处独自黯然。
织砌巷,是一条偏僻的小巷。
皇城内外,街道四通八达,唯有织砌巷绕城外围而建,邻近城内做工人家,距离世家大族的府邸皆远。
巷口种有两棵高树,一侧一棵,相对而立,树枝繁盛,枝头绿叶茂密。
连威一身黑衣穿梭,至树下,他四周环视,纵身一跃,便往枝头攀去。
不等他脚下落稳,就听上方树叶簌簌作响。接着寒光一现,锋利的匕首,划过连威面前,他一个翻滚躲过,便落在地上站定。
刹那间,树上飞身攻下一人,双足盘于树枝上,倒挂悬空,挥刀往连威颈前攻去。
连威接连挡过几招,他蹿到那人身后,便将那人面纱解下。
“秦嫂嫂?”
连威立时跳退出去,拉下自己的面纱:“别打了,是我。”
秦漾一个跟头翻下树来:“连将军,怎么是你?”
连威上下打量一番秦漾:“秦嫂嫂身手不错。”
秦漾捡起掉落在地的面纱:“连将军过奖。连将军来此,可是为等人?”
连威心下一想,便明白了原委:‘殿下与叶姑娘还真是默契。’
他笑道:“秦嫂嫂,看来你我虽各为其主,但今日要同争一功了。”
秦漾重新带好面纱:“我只做我该做的,什么功不功的,就让给连将军好了。”
正当连威怔愣的功夫,一转眼,秦漾就又闪身上了枝头,掩身于树叶后去。
连威也带好面纱,正要攀树,却听秦漾制止他:“哎,你去那棵树。”
连威四下瞧瞧,便去另一棵树下,跃身攀去。
他们埋伏此处,便是为了一人——温萦。
虽说此处偏僻,但有偏僻的好处。
譬如,在此不论发生了什么,都难以被人发觉。
正如那些喜好酒色的世家公子,每每醉意阑珊,左拥右抱,行于街上总归是叫人见了不好,他们便会走此偏僻小巷,避开众人视线。远虽远了,但费的是马匹的力。
温萦便是如此。
每有宴请,织砌巷便是他的必经之路。
夜色尚早,温萦正与酒友畅饮正酣,而叶端与卫衡却相视而坐,默默无言。
桌上饭菜被食不多,却已是完成使命。
“殿下应该与我说的。”叶端轻声道着。
卫衡蹙了蹙眉:“什么?”
叶端认真看着他:“你同周姐姐说的那些话。”
卫衡这才明白,叶端究竟所为何事闷闷不乐。
他轻笑:“我还以为……有些话不必言明,你就能明白,如今看来,是我想简单了。那些……不过是我搪塞周鉴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殿下,”叶端忽闪着眼睛往前凑了凑,“你会生气吗?”
“你是问……何事?”
“被人拒绝。殿下,如果别人拒绝你,你会生气吗?”
“别人?嗯,我应不会对‘别人’心存希冀。但是你,若你拒绝我,我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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