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着担架的士兵自身后匆匆而过，火光跳跃在男人眼底，盛春朝隐隐在那双眸子中读出期待和激动之意。
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这次是盛春朝先向宋景舒伸出手。
并未用上多大力气，对方显而易见没将全部重量都交给自己。眼见着男人站起身，盛春朝正想收回手，却反被拽了过去，不轻不重跌进他怀里。
双臂箍得很紧，像是要生生把人勒断成两半截。盛春朝挣了挣，问道：“怎么了？”
宋景舒身躯高大，相拥时盛春朝正好及他胸口。耳边的心跳频率几近失控，况且轻薄的衣料之下，颤意不止。
“你可知道，当我看见你独自站在一片大火前时，想到了什么？”
盛春朝先是脑子一空，然后鬼使神差地想起十年前，那场相宜殿的大火。
彼时的盛春朝似乎还不明白“留得青山在”的道理，第一次重生后，几乎像发疯了般冲进将军府给了傅渊心口一刀，而后又马不停蹄去给盛宜华灌下毒药。自以为做完这些就能赎清罪孽的盛春朝，最后把自己关进相宜殿，将烛台丢上了床帏。
若不是在明灭的火舌之间看到一袭白袍，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一个人孤零零死在那了。
“我将你从火场抱出来时，你早已被浓烟呛晕了过去……同方才那人一模一样。”宋景舒已然声音哽咽，泪水缓慢地砸进盛春朝颈窝，晕开大片粘腻的冰凉。
“我从未见过那样脆弱的你，身上都是伤口、脸被灼得通红，怎么叫也叫不醒……你可知，我那时有多心疼？”
盛春朝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轰然倒塌，砸得鼻头眼角直泛酸，现在说安慰或是感激的话都太不合适宜，她只能轻轻环住对方腰身，艰涩道：“我不会再做那样的傻事了。”
男人并未失态太久，只是闷闷地靠在盛春朝肩头，鼻头不轻不重地在脖颈上蹭了蹭，道：“空口无凭，你如何保证？”
盛春朝一时哑口无言，顿了顿，试探着道：“我发誓？”
宋景舒猛地抬起头，眼尾还带着点薄红，不容拒绝地道：“你嫁给我。”
盛春朝：？
宋景舒以为她没听清，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遍：“你嫁给我，重生秘术一事我去找解药，但你先嫁给我。”
男人似乎在盛春朝面前很少有这般强硬的样子，语气里没有半点询问之意，好像她要是不答应，就打定主意要死缠烂打了。
盛春朝看着对方一脸花猫似的黑灰，偏偏面色还一本正经得出奇，没忍住笑出声来。
“别笑，也别想转移话题，就回答我，你是现在就答应……还是考虑考虑再答应？”宋景舒不满她的逃避，微微蹙着眉，嘴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盛春朝面上再怎么悠然自得，可心不安分，躁动地快要跳出来，她骗不了自己。
“诶那边的两个，别在火场逗留，快走快走！”
粗犷的一声呼喝将两人召回现实，霎时还有好些人也跟着看了过来，盛春朝顿时觉得窘迫无比，忙拉着宋景舒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明明走得也不快，怎么感觉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盛春朝颇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走到方才来时的路口才停下。因这突如其来的火情，街上的人显然少了大半，几盏灯笼还堆在角落默默亮着，照出些孤寂寥落的氛围来。
站定后，盛春朝转身，在男人脸上看出明晃晃的不快来，毕竟被这么草草打断了表白，任谁也会怀怨。盛春朝安抚似的牵起宋景舒一只手，要出口的话还卡在喉头，心脏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糟了……重生秘术。
盛春朝不可抑制地皱起眉头，话也被迫吞了回去，痛感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眼前那张脸都有些看不清了。她强撑着想说句话，可一张口只有忍痛的吸气声。
怎么又这样，真的没办法了吗？
宋景舒见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就来扶。盛春朝得以借助他的胳膊撑起身子，而后用尽全身力气踮脚，凑到男人唇边，本想轻轻地碰一碰就收回，却是突然脚下一歪，趔趄着砸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瞬间，腰上立马被一条手臂强势锁住。两人的嘴唇都是干的，亲吻时却渐渐泛起水意，辗转碾磨，难舍难分。心脏好像还在痛，又好像没有……盛春朝感受不到，也顾不上管了。
痛就痛死好了，上次这个人趁自己生病偷了个吻，这次怎么也要讨回来。
盛春朝没什么接吻经验，全凭着当年在话本子上看来的描述，无师自通地又咬又蹭。宋景舒一开始还不敢妄动，依着她作威作福，可盛春朝实在太过生涩，隔靴搔痒似的让人不满足。无法，宋景舒只好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夺回主动权。
唇齿间完全被陌生的气息占据，盛春朝感觉自己快晕了。说不上来是要被疼晕还是亲晕，但若真是后者，那未免也太没面子了。
盛春朝竟然还能在接吻时抽空想到这个，实在令人咂舌。这点不专心很快被宋景舒捕捉到，他眯起眼睛，略微用力地在舌尖惩罚似的咬了一下。
然后却见盛春朝身子一软，就这么晕倒在了自己怀里。
之后的事，盛春朝就不知道了。
意识恢复已经是第二日，天色大亮，盛春朝迷迷糊糊被光晃醒，睁眼时正好看见床边忙前忙后的巧玲。
“大人醒啦，再躺一会，早膳熬了肉粥，马上就好。”
盛春朝缓了缓神，撑着手坐起来，问道：“我昨夜……”
巧玲从善如流答道：“自然是宋将军将你抱回来的，陆画师昨晚忙活了一夜，估摸着时辰，现在也该出发了。”
盛春朝皱眉：“陆画师？”
像是想到什么，她又连忙道：“陆画师现下在何处？”
巧玲不知道盛春朝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但还是老实回答：“陆画师今早便要走，依照他神龙不见首尾的性子，应当走的是后门吧。”
盛春朝被子一掀便要下床，匆忙套上鞋子就往外跑，把巧玲的呼喊远远甩在身后。
晨光正好，暖阳混着凉风，显然今日也是个好天气。回廊曲折弯绕，待盛春朝赶到后门时，正好看见着灰袍的人正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马车。
喘着粗气，盛春朝断断续续道：“陆画师这么多行李，怎么也不叫人帮忙？”
陆画师回头，恭恭敬敬做了个揖，语气淡然得好像早料到盛春朝会来：“有劳院使大人费心，东西也不多，一个人多搬几趟也就走了。”
“重生秘术已解，大人现在感觉如何？”
盛春朝望着眼前神色轻松、眼眸含笑的男人，按照盛国礼制，行了个最为尊敬的大礼，肃然道：“多谢画先生出手相救。”
陆画师忙不迭把人扶起来，道：“万万不可，草民哪敢擅自居功，秘术得解，不过是大人用情够真罢了。”
见盛春朝面露迷茫，陆画师娓娓道来：“要说那占星楼上的国师，与我师傅还颇有渊源。对外说是秘术无解，不过是他自己还未发现破解之法。他未发现，并不等于没有。”
“虽说真心已无，可这世间哪有完完全全冷血无情的人？大人自己对宋将军动了情，真心自然而然便生来，哪里是旁人能左右的。”
盛春朝似懂非懂：“那重生秘术……”
陆画师不紧不慢打断：“大人也该明白，重生秘术本就是倒乾坤、逆阴阳的邪门之术，擅违天道必遭天谴，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想必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人钻研此术了。”
“我明白了，”盛春朝点点头，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先生可还记得，当初这位国师，是何时入的宫？”
陆画师眉头一挑，看向盛春朝的眼中含了些许别的意味，思忖片刻后，他悠悠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不记得了……不过，这位国师得以入宫，乃是赵相牵头举荐而来。”
而赵相，自先帝有立储打算时，便暗中站了三皇子，也就是当今新帝的队。
这是那日宫变后，宋景舒亲口告知于自己的。
见盛春朝若有所思，陆画师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隐隐有了猜测，可证据匮乏，盛春朝也不敢妄下定论。晨风夹杂着露水，盛春朝又穿得单薄，不一会儿就冷得打摆子。陆画师见状，笑道：“言尽于此，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大人终和宋将军修成正果，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日后不必再被宋将军埋怨了。”
“等等……”盛春朝来不及细想他的话，语速飞快地道出最紧要之事：“第二次出画后一直未有机会同陆画师见面，但那次在画中，我见到了上次入画的自己，还有宋将军，这是为何？”
陆画师摆摆手，并不打算继续逗留，单脚踏上了马车，道：“现实世界中的万事万物尚有联系，画中世界又为何不可互通？画留下的不过尘世一瞬，但若是有了牵连，自然便不再是孤立的碎片。”
“这一点啊……倒是跟人与人之间颇为相像。”
眼见着那一角灰袍消失于轿前，驾前分明无人，马儿却像是通了灵，拉着轿厢缓缓开始行进。陆画师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盛春朝一概不知，但或许这样地为床天为被的人，去哪里都算是回家。
盛春朝下意识伸手覆上颈后，那块皮肤光滑如新，像是什么都没有过。
重生秘术已解，或许现在最该去见的，是昨夜接吻到一半就被自己撒手抛下的人。
日出东山，穿堂风抚过一地碎金，盛春朝低头去看，自己正好站在大片金灿灿亮堂堂的明光中，连鞋尖都染上几分朦胧色。
凭空响起的细微足音未能逃过盛春朝的耳，她心中了然，面色却不显，问道：“何人来此？”
下一瞬，身影出现在转角处，眉目温和，言笑吟吟：“宋景舒，他来寻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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