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当晚,那少年便在客房里住下,那是一楼的一间偏房,他渐渐熟悉了环境,拿我当做自己人;而巴蒂西亚和约莱娜呢,他则以为同他一样是这间房子的客人,我因为收到安娜的回信而无暇解释,第二天索性忘了。
安娜对我的开店表示支持,“你的确有这个天分,搭起衣服来,总是既简单又漂亮,特立独行,而且中国的装饰如此精美,放在强调求简去繁的西洋装上更是婀娜多姿,同时,也算是为中国文艺的宣传做了贡献;”
她又说:“我是不会资助你的,但我想到了别的帮助你的方法——我可以入股,你开店,我入股,但并非无偿,每月月底要有分红的,利润你来定;而且,如果你在洛桑做成功的话,还可以在巴黎开分店,若是仍旧成功的话,啊,未来一片光明——中国文化将在欧洲广袤的原野上遍地开花!”,
她又俏皮地问我,“那么,我们会不会因此永载史册呢?”
接下来的两天,均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不大情愿在雨中出门,况且,我们去了卢塞恩,家里便只剩下约翰一个——那少年叫约翰,自然是不能离开的。
趁着闲暇,我着手联系租赁旧城区的店面,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价格适中的,却小得可怜——巴掌大的扇形区域,只好将就,待赚钱后再换大的,最好是折线的,带个内间用来休息。
我带巴蒂西亚来看了看,她表示虽小,地理位置却不错,一定生意兴隆,“托你的福,但愿如此吧。”
“sue,”走过惯常去的冰激凌店,她忽然叫住我,忽闪忽闪眼睛,说:“你是第一次做生意吧?”
我点头,她狡黠道:“应该去庆祝,我要吃三团香草球。”
我们在圣弗朗索瓦广场边坐着,捧着纸盒子,我问她,“跟约翰处得不错吧?”
“约翰很可爱,忠厚老实,”她轻轻说,“这个问题你应该问约莱娜呢。”
我问及原因,她抿着嘴笑说:“约莱娜跟人熟得快呀,我比较慢。”
“你哪里慢?”我反驳道:“昨儿我还见你偷偷往约翰咖啡里放胡椒粉呢,这哪是陌生人敢做的!”她被我揭了短,不再吭声。
“天已经晴好,你打算何时启程,去卢塞恩?”我问。
“还有客人在呢。”她煞有介事地回答,我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但没多问,而且,从巴蒂西亚的语气判断,这件事,即使我问,她也不会松口的。
另一天的一个时候,这种预感越发强烈了。
这时,我刚把那扇形店面盘下来,正着手跟中国服装公司联系,浙江沿海地区散步着相当数量的服装加工厂,都有能力且有技术生产我要的半成品服装;中国又是刺绣之乡,能够从事刺绣行业的手工业者浩如烟海。
经过条分缕析,我的工作不再繁重——不过是选选料子,设计图案花型,搭配成衣,然而,重中之重却是,设计自己的品牌符号;中学时期商学教师曾痛心疾首地讲到中国人的民族意识过于单薄,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品牌;我明白品牌的重要性与一个好品牌的价值,于是,关门闭户,整日盘腿坐在檀木小茶几旁,冥思苦想,并不十分关心那三兄妹的琐事。
然而,一阵鲁莽的敲门声将我从朱红皮墩子上叫了起来,我开了门,见是约莱娜。
“sue,”她抓住我的手,喘气声大如牛,“我需要你的帮忙,请到我屋里好吗?”
她拉着我在床沿边坐下,从书桌上抱起一摞书,砰地抛到床上,才看着我异常认真地说:“我要学英语。”
“你教我好不好?”她的声音充满恳切。
“可我的英语也不灵光,做学生时学的,忘得差不多了。”
她略显沮丧,又有些懊悔,“我选了西班牙语来学,早知道现在这么作难,就该选英语呀!”
“为什么忽然要学英语?”
“约翰的英语听起来很悦耳,就想学着玩儿!”
“唔,”我漫不经心,此刻全身心还停留在刚才的思绪里,只说着:“你可以让约翰教你呀,现成的老师嘛。”
“但他不会法语呀,还是半个法国人呢,连法语都不会,”她说,脸上那两个灯泡忽然亮起来,“总之,你如果不教我,我还是要劳烦你的——要做我跟约翰的翻译嘛。”
我哭丧着脸,只得勉强答应。
我找来约翰,请他给约莱娜上课,自己则枯坐一旁,当那两人的比手划脚失灵时插上一句,其旁没什么了。
约莱娜与约翰打得火热,他们很聊得来,无怪乎是兄妹,血管里流淌的液体是关键。
两三天后,我完全被束之高阁——她学得快,他教得尽心尽力——这对我算是个解脱,于是又投身于设计中。
大自然鬼斧神工,同样,一沟一壑中均埋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与灵感,我脑子里一团麻时——其实,只要我想到服装花式设计,便不能清醒,不由自主地头痛,后来竟落下了病根,这是后话。
我会带着牧覃在庭院里,或走或停,他烦扰人的问题总能将我从痛苦之海里拉回,有时候,却是相反的效果。
“姑姑!”
他从我身后俯冲过来,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鹰,斜趴在我背上,我感觉脊背靠下偏左地方泛着凉气,潮湿的棉布黏上身,便知他的脚丫子又蹿上蹿下了,只得一阵心疼,搁心里叹息一声。
“这是什么呀?”我正蹲着,神态凝重地看一片揉进泥巴里的枯黄桦树叶,构思着;好吧,其实是在发呆。
“噢……是树叶呀!”
他显然并不满意我给出的答案,指着头顶上的树荫,自语着:“那是树叶,这不是树叶,树叶是那样的,它俩不一样,这个就不是树叶。”
“好吧,”我笑着,“你这个唠叨的小老太!”
我从地上把深埋的烂叶子挖出来,举过头顶,正对着一片鲜脆欲滴的鲜叶,说:“这个是落叶,树上长着的,才是树叶;树叶掉下来啦,就成了落叶。”
然而,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落叶上啦,正一颠一颠地往葡萄园里跑去!
我一边叮咛他注意脚下,一边疾步追上去,他看我追上来,跑得越发快了,我索性跟他玩起来,曲曲折折地跑,离一步之遥时停下逗逗他,等他跑远了再追,再吓唬吓唬,停下,笑。
终于气喘吁吁,我蹲在地上,喘着大气,牧覃满头汗兴,却乐呵呵地继续跑着,边跑边喊:“姑姑,快来呀!快来呀!”
我可要装作没听见,不然老命可要呜呼了。
“姑姑!姑姑!”他又喊着。
我安安稳稳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他顾自唤了我几回,我皆忍住不吱声,竟渐渐听不到他的动静,我这才着急——葡萄园里是有小蛇的,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碰见蛇,牧覃会掂起来玩——后果不堪设想。
“覃覃,覃覃。”
我轻轻喊着,按他坑坑洼洼的小脚印索骥,很容易便找到他——站在葡萄藤旁边,揪掉一片可怜的叶子把玩着,仔细看去,那叶子边缘分明趴着个粉红的蜗牛,正探出头机警地注意着外部世界。
轻唤着牧覃,他赌气似地不理会,算是以牙还牙,我看他那睚眦必报的小样儿,噗嗤笑出声来。
这时园子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风拂过藤叶,又似两人的轻声细语,我示意牧覃别出声,自己则竖起了耳朵,猎犬一般耸立着身躯。
那声音渐渐近了,伴着零碎的脚步声,塑胶鞋踩进软泥里的咯吱声,牧覃已钻进比他略高些的藤蔓里,拿叶子遮住鬼灵精怪的眼睛,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大探险。
我一步步地挪出葡萄园,因为那声音正朝我走来,确定无疑,我退到园子边沿的小径上,摘下一朵近手边开得正旺的鲜红月季花,别在耳侧的头发上,眼睛不时瞟向葡萄园深处。
声音清透见底,我几乎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自然也知道声源为何人,顷刻,那两人便并肩跨出园子,往我所在的小径上走来。
约翰见到我,低了头,像一株熟透的高粱,他总是害羞的。
约莱娜则大声叫着我的名字,问我在干嘛。
“牧覃的课程,”我摊摊手,故作无奈道:“熟悉自然,培养爱,锻炼观察能力。”
“很不错的课程。”
“你跟约翰在散步?”我疑惑极了,“为何不见巴蒂西亚?”
“唔,她有自己的事儿,”她瞄了眼约翰,他更显窘迫,她接着说:“学英语累了,出来散散步;约翰老师教的精疲力竭,就一起出来了,顺便练习练习口语。”
“一石三鸟呀,”我只是口里赞叹着,她没再多说,转身走了,约翰冲我摆摆手,继而跟上。
我有些担忧,以心理师的敏感,或者只是杞人忧天——看他们的背影,俨然一对情侣,且于热恋中。
“不可能!他们是兄妹,怎可能相爱?”我摇着头,寻到牧覃,回屋子,似乎天更阴沉了,雨不期然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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