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们直奔目的地。
不光是卢克尝出了美味,实际上老奶奶的手艺在本地人当中也颇受欢迎。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正值买早餐高峰,小小的摊位前面挤满了人,有戴眼镜背着书包的学生,穿着衬衫的上班族,戴着绿色头盔的骑手小哥,衣着朴素的家庭主妇……
他们几个外国人出现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杰西卡指挥大家先去对面的咖啡馆坐一下,等人少了之后再去交流。
林赛和沈西砚齐说想排队买吃的,顺便感受下大家对这份早餐的热情。
杰西卡淡淡评价:“不愧是你们。”
林赛和沈西砚相视一笑。
沈西砚用印尼语和排队的人沟通起来。原来摊主已经在这里卖早餐快十年了,远近的街坊邻居都认识她,十年如一日,糯米饭一如既往地香糯可口,汤汁鲜美,肉碎丰润,口味和配料选择不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显得更加纯粹。
林赛喜欢纯粹这个词语,纯粹是优秀的艺术家和匠人独有的特质,一个追求纯粹的路边小贩,身上的故事性更加强了。
摊位不大,一个方形的塑料筐支撑着一个相同形状的大托盘,托盘上放着竹编的篮子,篮子里面是白米饭,其它食材则盛在几个不锈钢的大碗里面,摊位和食物看上去都格外干净整洁,一如老太太给人的感觉。
她的年纪约莫在65岁上下,头发仍然乌黑茂盛,在脑后绾成一个髻,髻上有一朵红色的鸡蛋花,显得别致又朴素。她体态很好,直直端坐着,眉目温和泰然,手上的速度却格外敏捷,盛米饭、撒料汁、包扎捏合,收款找钱,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人虽然多,但是效率极高,不多久他们便排到了队伍最前面。
沈西砚用印尼语点了五份早餐,然后自报家门,请求老太太在卖完早点之后可以留一点时间,他们想要做个采访。
沈西砚那双琥珀般纯净无暇的眼睛,总是特别容易搏得别人的好感,再加上在讨老人家喜欢这方面惯有手段,没用几句话就把老太太哄地眉开眼笑。
老太太没有拒绝,只是温婉地笑:“我一个摆摊的有什么好采访的呀。”
完成了任务沈西砚和林赛便拿着早饭回到对面的咖啡馆,马修趁机拿起相机去拍了几个景,卢克则是迫不及待地从他们手上接过热乎乎的早饭。
杰西卡给他们端来咖啡,拉开椅子神秘兮兮地悄声说道,“老板,你的直觉真准确。我跟咖啡店里的小妹妹聊了下,这个老太太身上确实有很多故事。”
林赛扬扬眉,“快说说。”
“据说她在这里摆摊十年了,每天早上五点就出摊,卖完才回家,就靠卖这早点摊养活了一大家子,给丈夫治病、替儿子还债,还把孙子拉扯长大,我听完觉得老太太真的太伟大了。”
卢克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芭蕉叶,用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勺子挖了一口糯米饭,口齿含糊不清地说:“你看她承受了那么多生活的重担,但脸上却没有愁苦的表情,周身散发出一种坚忍不拔和达观的气质,一定是很有生活哲学的老太太!而且她的糯米饭那么好吃,吃一口就知道她是花了多少心思去做,绝不是敷衍了事只是挣点生活费的人。”
林赛眯着眼睛:“或许是巴厘岛的印度教信仰支撑了她,让她能够在沉重的生活中超然忘我,或许是食物的慰藉和回馈让她有生活的勇气和支撑,也或许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凭着一股本能的力量蹒跚前行,这就是我们要挖掘的东西。”
咖啡馆在二楼,他们坐在咖啡馆的露台上一边畅聊着思路,一边啜着咖啡吃早饭。马路上不断有摩托车轻驰而过,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电线杆上停栖着娇小明艳的翠鸟,它们嘴里发出的鸣叫像一首清晨奏鸣曲。太阳在碧蓝的天空中慢慢攀升,地面的温度也开始升高,服务员为他们支起白色的太阳伞,他们仍然置身在清凉舒爽的空间。
露台上还有几桌客人,都是清一色戴着墨镜的白人男女,他们惬意地交谈着,手边是用精品咖啡豆冲泡的冰咖啡和烤得焦黄松脆的可颂。一街之隔,戴着红色鸡蛋花的老太太仍在不停歇地忙碌着,像一只阳光下勤劳的蜜蜂。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汗水从额头渗开,她开始频频拿着白色的毛巾擦汗,棕黄的面容上泛起疲态。
沈西砚垂下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这群出身在发达国家、衣食无忧的年轻人,用一出生就不平等的购买力轻轻松松坐在这个优美舒适的环境里,居高临下,像拥有足够多特权的傲慢神明,用打量的眼神俯瞰着这条逐渐忙碌的大街上为生计奔波而来来往往的人。
每次来亚洲旅行,这样的感觉总是更加强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体内的亚洲基因容易唤起对同胞的同情和自我的反省,还是说亚洲人身上的脆弱感更强,常常透露着一些愁苦,叫人心生怜悯。
林赛对他说,不要有那么多感情负担,人们生来不平等,各自都有各自的命运。
这句话很耳熟,沈西砚的哥哥也跟他说过一样的话,他觉得这种说法未免有点凉薄。
“我们不是超级英雄,也不是上帝,没有责任背负起全人类的苦难。”
“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林赛自然想过这个问题,“尊重理解好过怜悯和同情。”
沈西砚扯出一个苦笑。
林赛捏了捏他的脸颊,“好了,我亲爱的人类学家,不要忧心忡忡了,快把糯米饭吃掉,尽情享用老太太辛勤劳作的食物,就是对她的善意和支持。”
沈西砚说不过林赛,但他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于是他大快朵颐,把糯米饭吃得一粒不剩。
不多久,马路对面托盘上的食物见底了,他们便适时站起来,沈西砚率先走过去想帮忙整理摊位。老太太手脚麻利,他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是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好多句“谢谢”。
翻译正好也从别的地方赶过来了,一行人刚想移步咖啡店,老太太却忽然接到一个紧急的电话。她很抱歉地解释,小孙子突发流感,儿子儿媳都在上班,她要代他们去学校接孩子回家。
杰西卡要了老太太的联系方式,约定改天再聊。
他们对这样突发的状况见怪不怪,索性决定利用早上多余的时间做点路人采访补充素材。
亚洲人日常饮食重碳水,日本人的饭团,韩国人的紫菜包饭,越南人的米粉,中国人米面包子馒头更是包罗万象。印尼人的早餐也不例外,他们喜欢吃鸡粥,面条,还有各种炒饭。
那你们会去咖啡店用早餐吗?
被拦截的本地人摇摇头,西式早餐并未在他们当中流行开来,最关键的原因当然还是价格的问题。
巴厘岛旅游产业发达,80%的岛民也以旅游业为生,但是最赚钱的酒店餐馆大多是外国人投资的,本地居民处在产业链的最末端,只能通过提供廉价劳动力赚取微不足道的薪水。据统计,巴厘岛民一个月平均收入不到500美金,这样的收入自然高攀不起动辄10美金起步的西餐厅。
眼前这家咖啡馆就是澳洲人投资的,老板在岛上还拥有一个咖啡种植庄园,店里的咖啡豆都是从庄园里面精心栽培烘焙的,咖啡店在谷歌推荐榜上名列前茅,颇具知名度和口碑。身着绿色工作围裙的印尼小姑娘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笑容,心满意足地说她对这份工作喜欢至极。因为工作的福利,她可以在每天开店之前享受店里的早餐,像有钱的客人一样悠闲地吃上一份可颂和手冲咖啡。在那半小时的早餐时间里,她仿佛掉进了另一个时空,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另一种时空。
其实对游客来说,巴厘岛也是他们的另一种时空。是一个短暂的、旖旎的、充满异国情调的梦。回到自己的国家,他们也会回归到庸常的、琐碎的、要为柴米油盐经兢兢业业工作的无聊甚至痛苦的生活当中去。
很多东西,不像看到的那么美好,也不像看到的那么糟糕。
林赛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今晨收获的新感受和想法,马修和卢克则对着相机在讨论后期剪辑的画面内容。杰西卡在打电话联系下午要访问的餐厅。沈西砚则是在构思印度教信仰对巴厘岛居民方方面面的影响。
各自忙碌了好一阵,墙上的始终已经拨到十二点半,杰西卡催促他们去下一个地方。
“一个口碑很好的网红餐厅,我们先去品尝美味的食物,再和餐厅经理和厨师聊聊天。”
卢克眼睛放光,立马收拾好了东西,拉着沈西砚说:“我们又有口福了!这家巨难约,杰西卡动用了不少资源才让我们提前排上。”
沈西砚遗憾地笑笑:“我下午有事情,去不了。你们发我地址,我下次去。”
林赛疑惑地看向他:“沈西砚,你这两天在忙什么?昨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你的人影。”
沈西砚打着哈哈:“正好我也有个课题在研究,有眉目了再跟你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