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言明明没有喝酒，却走得慢慢悠悠，步伐看着轻飘飘的，像个醉鬼。
打了辆车回到小区里，蜿蜒的路上亮着的灯稀少，照着路一块亮一块暗。他们小区本就老旧，许多路灯坏了一直没修，一条道上往往隔了很远才有一盏灯亮着，到了晚上就极其不方便。
宋秋言偏要走在秦诤后面，踩着他的影子。宋秋言想秦诤不知道有句俗语，被踩影子的人长不高，自己便可以理直气壮地踩他的影子。
进了小区内没有路灯的一段路，秦诤转身想提醒宋秋言，却发现人不在。
他出现一瞬间的慌乱，往前走了两步，想喊他的名字，突然听见微弱的猫叫，是蹲在草丛边的宋秋言发出的。
秦诤低头看见他蹲在路边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走了过去。
草丛一动，那只还没让人看清样貌和花色的小猫就窜得没影了。
宋秋言皱着眉抬头，埋怨道：“你把我的猫吓跑了。”俨然一副醉态。
秦诤蹲下来，看了下什么都没有的草丛，对宋秋言说：“对不起。”
宋秋言看着秦诤，没说原谅你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他不想听到这三个字。
他们背后那盏熄灭的路灯，不知道是哪根线搭上了，闪了两下，亮了。
老旧的灯发出昏黄的灯光，照得人像一副旧画。
秦诤看清楚了，宋秋言眼睛很亮，又像盛着星光，闪着碎光，似乎要盛不住了。
那只本来藏在黑暗中的小猫原来一直都在暗柱看着他们，闪烁的路灯吓到了它，它猛地一窜，彻底离开了这片草丛，留下一片小小白色的身影，差点让人捕捉不到。
于是，秦诤又说了一遍：“把你的小猫吓跑了，对不起。”
宋秋言看着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眼睛一下睁大，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差点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那里低头看着秦诤，大口喘着气。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拜托……
秦诤在比他低的位置，仰头看他，他渐渐起身，站在宋秋言面前，视线直接地穿透了他，让他无处可躲。
他想退，可脚像被黏住。他皱着眉，厌恶再一次听到了那三个字。
那盏接触不良的路灯，又开始闪着光，一下一下地忽明忽暗，猛地又熄灭了，留下黑暗中的两个影子，藏匿了一人的慌乱何另一人有形的视线。
小猫逃跑了。
元旦假期三天，收假后班主任便开始反复强调要抓紧，马上就期末考了，考好点才好过年。
宋秋言对过年没有什么实感，从他记事起，家里就没好好过过年。
楼上的外公外婆，每年这个时候就会去儿子家，跟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过年。宋秋言无从得知他们是怎么过年的，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过年就是外面放烟花。
开始的那几年，父母还会在家，像过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那样，渡过这个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后来，爸爸开始不在家过年，没过几年，妈妈也不在家过年了，这样都不在家过年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他们便离婚了。
至于年前这次期末考的成绩，成绩单都是他自己拿的，父母在的时候就不看，现在自然是更加无人关心，所以无论考多少都没关系。
秦诤看起来也对期末考不在意，宋秋言在学校几乎没看见他好好听过课，在家里时更是没看见过他写作业。想到上次秦诤考了年纪倒数第一，他不禁猜测这次秦诤不会要蝉联吧，到时候班上的人肯定又要多嘴一阵子。
程诚每天看宋秋言和秦诤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都快嫉妒死了。偏偏宋秋言还总刻意去提起他一点都没有复习，他放学回去都只玩手机的。
程诚找上了丁盛这个伴，天天拉着他亡羊补牢，企图在期末考的时候让成绩单好好看一些。
宋秋言自觉没趣，渐渐地很少打扰程诚。
宋秋言他爸在那通电话过了一周后，终于给宋秋言打了一千块钱。看着银行发来的短信，宋秋言理应给他爸再打个电话，问怎么只给一千，光是暖气费都不够。
可他只是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短信，然后关闭了手机。
疲惫，冬天让人犯困，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他便不想再去打这个电话了。
有时候，不是班主任或者英语老师的课时，宋秋言就会趴在桌上睡觉，睡不着时就看着窗外。
早已落了枯叶的高大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细瘦的节杆突兀地伸着。看着看着，有一天这细瘦的树枝落上了白色的雪花。
宋秋言出神地看着雪花飘在空中，随风飞扬，一时忘了自己在上课，喃喃地说了出口：“下雪了。”
安静的班上随着他这句话躁动起来，纷纷看向窗外，果不其然天空中纷纷扬扬，全是飘雪。
“安静！”老师拿着课本，用书脊在讲台上磕了两下，维持住了秩序，班上又恢复安静。
宋秋言由于不认真听讲还打扰其他同学，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
在他罚站的时间里，雪花渐渐落满了枝头，将整棵树裹上白色。
整个校园里，无人踏足的地方全部被这样的白色铺满，一片静谧。
下课铃声响起，宋秋言终于能坐了下来，班上之平日里课间更加吵闹，大家纷纷趴在窗户边看雪。
明明每年都下雪，可大家每次看到雪的时候还是很激动。好像这样的日子实在无聊，这么一点天气上的变化能让大家从枯燥的学习中抽离出来，看看雪。
宋秋言并不觉得多么喜悦，他不喜欢下雪的天气。他过去一直都是骑自行车上学，下雪下雨的时候路就会很不好走，极其不方便。
一切的变化都对宋秋言不友好，他能接受一成不变，能忍受它带来的乏味，却接受不了变化，承担不起未知的风险。
如果可以，他会将一切变化都阻挡在门外，但有些变化不是他能挡住的，比如天气，比如人。
宋秋言将那一千块钱取了出来，交给秦诤。
秦诤刚放下书包，看着一叠红色纸钞，没有接，说：“我还没付你房租，你就先给我钱了？”
宋秋言解释说：“暖气费，往年都是两千多，我付一千，剩下的就抵了房租吧。”
秦诤没想到他还记得，也是，宋秋言总是把很多事情都放在心里，心仿佛担着担子，越来越重。
“就算我一个人住也要付这么多。”
“不是这样算的，现在是两个人住，我应该付一半，况且你还总是给我买早餐，只是……”宋秋言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来，又想到秦诤早就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了，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以后再把剩下的补给你吧。”
那一千块钱不厚，对于宋秋言来说不薄，足够他生活一阵子了。
若是宋秋言精于算计一点，秦诤应该付房租，并分担暖气费和水电费，每个月都得给宋秋言支付一千多。买早餐只是偶尔的行为，不足以抵上这些费用。
可宋秋言不会这么算，他会加上刘规送他们上下学的费用，去游乐园玩的门票，防止那只气球。
秦诤说：“你上次的数学好像考了……二十九分？”
宋秋言本来还在想着要是秦诤坚持不接他该怎么给他，他本来就不太会跟人打交道，而且性格一向随波逐流，不知道怎么勉强他人接受。
现在，秦诤却突然说起数学分数，宋秋言一下没明白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秦诤在餐桌前坐下，撑着下巴看着他，说：“连这点算数都算不好，还能考二十九分，运气不错。”
宋秋言彻底不懂了，数学分数跟这笔钱有什么关系？他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天天跟我在一起，都不知道怎么算计我吗？”
从秦诤到这里来的第一天，算计就开始了。他的行头一看就价格不菲，接他的车子不同凡响，他一定大有来头，跟他搞好关系，跟他套个近乎。他怎么不理人？那东西一定是假的，他一定是犯了事才来的这里，那么装，别理他了。
再往前，在康京，去用自己的身份维持家庭和谐的表象，为母亲铲除阻碍，为父亲表演和睦，当好报道中夫妻琴瑟和鸣下优秀的孩子，为爷爷守好继承人的责任，为陆婷当好完美的未来结婚人选。
没人不算计，就连他自己也处处计算着，无法免俗。
可居然有这么一个人，什么都不要，维护他，照顾他。他本以为这人也有所图谋，却发现，世上真的有这么傻的人。
如果不是在郁林，是在康京，秦诤不会理会他，如果他执意犯傻，秦诤只好出于善意提醒他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轻易对别人好，不要想着去照顾不相干的人，更不要把人往家里带。
但这里不是康京，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他遇到一个不同的人，一切就都不同了。
宋秋言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引来秦诤一句，“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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