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六年除夕,皇室宗亲未设守岁宴,常泰龙体违和,家宴草草散去,氛围比往年冷清许多。
容华靠在回府的马车中,轻阖双目,只觉浑身疲乏。明明众人皆是心怀鬼胎,却还要在灯火酒盏间假意寒暄、虚与委蛇,唇枪舌剑中全是试探与博弈。没有家人的除夕夜,变得令人厌倦。
爆竹声中,马车驶入听雨居。
屋内灯火通明,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静静立在厅中,见容华踏入,立刻盈盈一礼。她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风华浓烈,与梦巫那般淡雅婉约截然不同。
容华一见她,倒精神了几分,眉梢微挑:“回雪,你见过流风了吗?他知道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见过了。他还分了我糖脆饼。”回雪笑意温婉,神情恭敬,“多谢殿下照顾,小弟在您身边过得很好。”
容华一边解下斗篷,一边侧身让她入座:“是他一直护着我才对。本来两年前你便应归返,只是瀛都一事延误了时机,一路可还顺利?”
“多亏握瑜亲自来接,一路无碍。”回雪抚着茶盏,语气却沉稳许多,“那年瀛都暗探负责人变节,情报系统几近崩塌,我若不留下亲自处置,终究不放心。”
容华低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我就知道,你性子求全。你不肃清干净,怎么会安心归来?”
“如今再回京,是我亲眼确认南禺新皇根基未稳,可为我用。也是时候回来为您出一份力。”回雪笑中带着几分顽意,忽然眨了下眼,“殿下放心,我不会让梦巫得逞。”
“你们两个又胡闹。”容华摇头,终于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梦巫心性争强,这种‘吃醋’也是她表达在意的方法罢了。”
屋内气氛渐转正经,两人开始低语商议。作为扶光在南禺线的负责人,回雪此番归京,正逢新皇登基,内外大势,自要详谈。
而听雨居外,年味正浓。
敏仪牵着扶胥悄悄想要进屋,却被琳琅拦住。
“小殿下,公主殿下有事呢,吩咐不能打扰。”
“有客人?”扶胥仰头,眼眸如漆,软声软语。
“算是吧。”琳琅斟酌着字句,不便多说。
“我知道了!”敏仪神秘兮兮地说,“是那个剑南来的漂亮姐姐吧?”
琳琅一怔:“你怎么知道?”
“清欢姐姐说的呀。”
琳琅脸色微变,暗自皱眉:“这清欢……平日也不是话多之人?”
正沉思间,扶胥发问:“琳琅姑姑,剑南是什么呀?”
琳琅牵起两只小手,坐到廊前石凳上,细细讲解。
“大燕按山川分布,地形走势,将国土划分为十一道,称十一州府。分别是:关内、陇右、河东、河北、河南、山南、淮南、江南、剑南、岭南、并州。其中并州道与剑南道分别与他国接壤,算是边境。剑南道地处偏南,临近禺国,是边陲要地。”
敏仪抢着补充:“我知道,还有突厥。”
“我也知道!”扶胥不甘示弱,“突厥在北边,禺国在南边。一个是敌人,一个是臣子!”
琳琅笑道:“说得不错。突厥确实屡犯边境;而禺国虽为属国,却常怀异心,实为假顺。”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满院欢声笑语。
听雨居台阶上,琳琅目送着敏仪和扶胥带着侍从离去,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直至他们消失在廊柱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她握着袖中暖炉,指节微白,眉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浮起。
世人只知崤山宫变后,流风横空出世,为容华公主护卫。却不知,他与回雪二人,早在公主年幼时,便已隐隐随侍左右——那是一段不为人知、连扶光中人都极少涉足的过往。琳琅略略知晓些底细,是因为她是惠靖皇后留给容华的宫人,可以说自容华在襁褓之中,便随侍在侧。
流风与回雪,本名无考,年龄亦无确数。
唯一可知的是,他们皆出身于大燕剑南道,尚在襁褓时,便被掳至南禺暗营。
那是二十年前,南禺朝中曾出一异士,自号“山鬼道人”,据传通晓“八百旁门”,能炼“活兵”为器。他游走朝堂,以“九婴”为献礼,声称可育出令世人丧胆,止小儿夜啼的绝世神兵。令南禺凭此称雄天下。而这所谓的兵器并非一般意义的刀枪剑戟,而是一个个死士组成的队伍,名号“九婴”。
九婴之名,源于传说中的水怪,九首八身、专噬孩童。
其法狠毒:掳三岁以下婴童,封闭培养,按其禀赋训练成暗器、毒术、刑讯、武艺等专精死士。训练过程生死残酷,失败者便成靶人、药引,百人取一。
南禺国主顾忌本国动荡,不愿动取本国子民。遂将黑手伸向邻近的大燕剑南道,坑蒙拐骗,掳掠孩童。
那时剑南数州人心惶惶,婴孩失踪,朝堂无从察查。
永安五年,先帝察觉异象,遂派玄羽卫暗查。一年后凭铁证如山,亲率大军南征,兵临南禺王都。
可即使是这样,“九婴”也存在了十五年。
正当此时,大燕北境突遭侵袭,兵力吃紧,无奈,此战终以和谈收尾。
“山鬼道人”被押赴锦州,凌迟三日,枭首曝尸。余下尚存之幼童,若记忆尚浅、未彻底毒化者,皆由大燕收养、回归善堂。而那些已完成训练,十数岁、性情泯灭的“成品”,竟自愿为“九婴”殉葬,于南禺都城集体服毒,酿成“剑南惨案”。
彼时被救回者近五百人,五年之内非死即疯,唯有两个孩子幸存,被命名为 —— 流风回雪。
流风,其人天资卓绝,骨骼清奇,自小专修武艺,未被强灌毒药,只是情感认知稍有迟滞。
回雪,则心思敏捷、行事沉稳。她装病、弃药、以假死之法避开操控,悄然自救。最终兄妹二人被安置于玄羽卫孤儿院,相依为命。
五年后,他们遇到了年仅八岁的晋国公主——容华。
那年春猎,容华随宫中出行,在玄羽卫之中见到那一双身影。
那时,她将二人当作玩伴,当作平等的,人。容华为回雪寻遍天下名医,净化余毒;又为流风延请名师,引入正统武学。
自此,他们以命相随,誓为容华效忠终生。
后来,扶光建立,二人分别效忠明、暗二部。
“九婴”一事,成了回雪心结,为了彻底肃清余孽,她主动请缨,奔赴南禺。而流风,则在崤山之变后,重返容华身侧,成为她最坚固的盾。
若清欢见到回雪,是碰巧?还是另有缘由?
“琳琅姑姑。”
杂事打断了琳琅思绪,她压下心中的莫名其妙,匆匆而去。
嘉德六年的这个年,注定每个人都过得不安宁。
年节尚未过去,庙堂之上硝烟未息。起因之一,便是那场轰轰烈烈的谥号之争。
太子一派先声夺人,提出“恭和”二字为先帝定号。表面温良,实则暗藏不敬之意——退贤让能。
谁退让?谁贤能?
于公于私,皆是诛心之语。
容华一方自然不甘示弱,随即反提“文德”二字,锋芒毕露。
然“文德”为号,古来稀见。
经天纬地,曰“文”;功成民用,曰“德”。
这等字眼,向来只给开国帝王,或万世英主使用。
若圣上是“兄终弟及”之正统继承,倒也罢了。偏偏“崤山之变”在前、骨血相争在后。此号一出,将一手策划那场宫变的当今太子,置于何地?
可这争斗的核心,从来不止于一个谥号,而是王朝气运的归属,是庙堂的座次,是天下的风向。
朝堂之上,两方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几欲烧穿丹墀朱瓦。
苏成立在御前,看着自家主子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眼见僵局难解,终由门下侍中魏几鸿上书,提出折中之议——“穆景”二字。
“穆”,致志大图;“景”,敬和在位。二字并举,既保全皇室体面,又暗合容华一方所倡之“德”,更不至激怒太子阵营。
魏几鸿,其人素来行事沉稳,曾于守陵之事中为容华出言,又在齐王与太子之争中为东宫解围,此番出面调和,堪称妙手点睛。
此议一出,众皆称善,纷纷附议。
《燕书·穆景本纪》:嘉德六年,皇帝泰,为其兄常安定谥。皇帝安,谥穆景。
翌日,东风初解,春意犹寒。
陈文石执壶斟酒,与容华对坐,低声而笑:“恭喜殿下,已得半壁江山。”
容华只举杯,一饮而尽。
“得与不得,不过是旁人眼里的账本罢了。”她轻声开口,语气淡淡,“若真的赢了,怎会这般倦意上心?”
陈文石笑意更深,却不再讳言:“谥号一事,本就是触霉头的活儿,你我心知肚明。太子咄咄逼人,意在压你气焰;你还以颜色,虽占上风,可今上……恐未必就心安。”
容华眸中神色如霜:“若我退一步,他便可安心吗?这世上的皇帝,从来不会因臣子低头而安心,只会因臣子毫无威胁才放心。”
“殿下所言甚是。”
陈文石顿了顿,语气稍沉:“但殿下也该知,如今陛下年事已高,身子又屡屡不适。若他心中疑你欲谋不轨,那便是龙鳞逆鳞,哪怕你从未动念,也容不得你。”
“穆景一号,表面中正,其实更倾你意。朝中人心知肚明。”陈文石看着她,“我担心,陛下纵然默许,但心中……未必记你一功,反而记你一笔账。”
“记就记吧,”容华神情恍惚间仿佛看向远方,“这笔账,他早在崤山一役后便开始记了。今日只是再添一笔罢了。”
陈文石沉默片刻,终轻声道:“若有一日,殿下可有退路?”
容华却笑了,笑意中无半分快意,只有一丝悲悯:“世人皆劝我留退路,可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从来没有退路。崤山之夜,我活下来,便注定只能向前。”
窗外白梅乍放,枝头雀语啁啾。她目光越过山河锦绣,看向春风所至的更远处。
“终究还是自家儿子亲啊。”
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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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婴”,四大凶兽之一,叫声如婴儿啼哭,有九头,故称九婴。
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昭陵的时候,周时提过,容华身边有太子线人,哈哈~
小剧场
冯朗:“作者,你很好,俺又没有戏份!”
“别急!以后让你们谈人生理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上周末被人拉去爬山,现在腰疼腿疼胳膊疼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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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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