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倒是不用……”隋城钰抽着嘴角笑了笑,话说完便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摸了包蓝楼出来,“晴晴,慢吃啊,我去抽根烟。”
“……额,好。”梁萧晴木木点头,看着隋城钰从吧台离开不见了身影。
等他走了,时雨舟方重新坐下。
他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被酒渍浸染的修长手指。
却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梁萧晴吃着美味蛋包饭,给了他个眼神,示意请自便。
时雨舟这才把手机放到耳边。
听了一阵后,他眉头皱了下。
嗯了一声后他把电话挂断,看向她。
“吃饱没有?”时雨舟问。
“差不多。”梁萧晴看着已经见底的盘子,点了下头。
“想在这儿继续玩会儿还是回去?”
“你要走了?”梁萧晴错愕看向他。
“嗯。”时雨舟点下头,“工作上忽然有点事情,需要过去一趟。”
“那我也走吧。”梁萧晴放了盘跟勺起身。
她本身也不想待在这儿,要不是为了从时雨舟手里拿回车钥匙。
时雨舟点头,带着她往外去。
时间已经快到十点,bar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出去的路比进来时更加难走。
时雨舟在前开路,梁萧晴跟在他背后,循着他足迹。
路过一个卡座的时候,她不小心碰上个男生,刚巧把他手里的酒给撞撒了。
她心里一抖,忙说了声“不好意思”。
对面的男生喝得晕乎乎的,趔趄了两步,想爆粗口。
但一眯眼看清梁萧晴的脸后,喉咙里的粗口便随风飘散了。
“小事小事。”他喝得天旋地转,还不忘稳稳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名片,嬉皮笑脸道,“这位姑娘,三生有幸,小生可否加尔一个微信?”
梁萧晴被他这洋不洋白不白的话弄得尴尬万分,摆了摆手讪笑拒绝,刚想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那人偏不依不饶地又跟了过来:“哎呀,姑娘何必娇羞?萍水相逢即是有缘——”
那男的话没说完,一只手便从前伸过来,稳稳握住了梁萧晴手臂,并借势将她往前一拉。
一抬头,人已经被时雨舟半圈在怀里。
他手搭得很绅士礼貌,只是浅浅握了她肩头,以手臂为她圈出一方不大却足够安全的空间。
时雨舟拢着她身形,回眸朝刚才对她穷追不舍的男人冷瞥了一眼后,什么话也没多说,护着她继续朝前走。
男人尴尬摸了摸鼻子,朝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望一眼,就灰溜溜地隐匿进了舞台附近狂欢的人群之中。
梁萧晴半靠在时雨舟胸怀中朝前走。
她低下头看,光影里,他们两个的脚步一前一后,挨得极近。
隔着夏日轻薄的衣料,她隐约能感知到时雨舟肌肤的温度。
轻声细嗅,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淡沉稳的木调香。
许是她天生就对这个调质的香水有好感,因而她虽对时雨舟无感,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两个人这样暧昧的姿势一直保持到出了酒吧门的那刻。
踏上台阶的那一瞬,梁萧晴率先走了一步,不着痕迹脱开时雨舟握着她肩膀的手。
“好热好热!”她故意说着,一面用手扇着风,快步走上地面。
时雨舟安静跟在她身后也走上来。
“钥匙。”待时雨舟走到身边,梁萧晴才侧头目光探寻地盯了他一眼,“可以还我了?”
时雨舟伸手,把口袋里的电动车钥匙掏出来递给她。
梁萧晴伸手接过,把钥匙放进自己口袋,才觉心安。
“那……”她想了想,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他,“手机这事,我们现在算是扯平了?”
“嗯。”时雨舟轻点了下头。
“你一会儿去哪?”梁萧晴问,“公司?”
“嗯。”时雨舟又点了下头。
“开车过去?”
刚把这句话问出口的梁萧晴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果然,时雨舟侧目瞥了她一眼:“才被扣了两分,再酒驾,除非我不想要这驾驶证了。”他顿了顿,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有人过来接我,车就丢阿钰这。他没喝酒,晚点会把车开到我家。”
“噢。”梁萧晴点点头,忽然敏锐捕捉到他话语里的关键词,愣道,“你被扣分了?”
时雨舟插兜站在她身侧。
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静静拉长。
“嗯。”他淡淡道,“才扣的,罚款都还没来得及缴。”
“什么时候啊?”梁萧晴忍不住开玩笑,“那你开车技术不怎么样嘛。”
“你在怀疑我的开车技术?”时雨舟侧眸瞥她,“我拿本十年第一次被扣分。”
“在哪扣的?”梁萧晴眨眨眼笑。
“公交站台,临时停靠违章。”时雨舟盯着她,“就上次下雨时接你上车被探头拍了,记两分,罚款一百。”
“……”
梁萧晴笑不出来了,老老实实收了笑容。
时雨舟似笑非笑抬了下眉毛:“当时你如果不在那里磨磨蹭蹭的,爽快点上车,说不定我就只是收到警告,不用执行违章处罚。”
“这一笔,你又打算怎么补偿我?”
“还有,上次烧烤店的事情,你不会想着说声谢谢就算了?”
“梁萧晴。”他垂眸掰着好看的手指数债,“这么一算,你倒像欠我不少人情。”
“说吧。”他将宽大的手掌往她跟前一摊,“要怎么还我呢?”
梁萧晴望着面前“贪婪罪恶”的手掌,又抬眸盯一眼堂而皇之要账的债主,抽搐着嘴角:“时雨舟,你上一份工作干催收的吧?这么会要债?”
时雨舟双手环胸睇着她,嘴角悄无声息勾了点笑,却不多话。
“我知道了,以后有机会就带你吃饭,还你!”梁萧晴凶巴巴瞪他一下,“不会欠你的。”
“怎么保证?”时雨舟侧眸,“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单?”
“落难大小姐曾经也是大小姐!也有大小姐风骨的,我像会跑单的人吗?”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一本正经地道,“这样,你把你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三天之内绝对接你吃饭,行吧?”
“行。”时雨舟挑了下眉,报了串手机号码出来,“这是我私人号码,三天之内,我等着你电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梁萧晴把他那串手机号记进备忘录里,然后拍了下胸脯,“我会跑单?开玩笑。”
“梁萧晴,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忽然有些好奇。”过了阵,时雨舟环胸,忽然目光探寻地盯着她,“消失的这九年,你都去哪了?干什么去了?从你……爸爸去世开始。”
梁萧晴走到自己的小电瓶车旁弯下腰解车轮锁。
许是因为天热头昏,许是下蹲的时候动作急了些,站起身时,她眼前骤然黑了一下。
眼前闪过一片黑寂的瞬间,一些难堪的、狼狈落魄的、撕心裂肺的画面,也随着很快闪过。
但好在这些片段画面划过去得很快。
快到她还来不及细细回想,就已碎成齑粉颗粒,飘远到神识的深处。
“能干什么?”
梁萧晴把电动车钥匙插孔里一扭,仰起脸朝时雨舟笑了下。
清秀的脸因高温揾得略有些通红,鼻尖上的浅浅汗珠折射出晶莹的光,倒显得她笑容愈发明媚鲜妍,泛着勃勃盎然的生气。
“好好活着,努力活着呗。”她笑盈盈地、轻描淡写地说。
时雨舟望着她脸上笑容却沉默。
“那过得好吗?”他忽而轻声。
梁萧晴坐在电动车上,整个人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
从他们莫名其妙的重逢开始到现在为止,刚才的那番对话,才像一对阔别已久的人之间应该说的。
过得好吗?
梁萧晴垂眸,短暂在脑海里过了一下她这九年的生活。
从16岁和时雨舟分开的那个夏天,到现在25岁和时雨舟重逢的这个夏天。
然后,她仰起了脸,略有些认真地道:“不好。”
时雨舟静默看着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过。”她弯起眼睛又笑了一下,“我也都走过来了。”
她坐在电动车上拧了把手,朝着时雨舟浅浅挥了下手:“那就这样,我先走了,等我电话啊。”
“好。”时雨舟站在路灯下目送她调转车头,静声道,“我等你。”
她拧了车朝前开,背影瘦削却笔直。
时雨舟站在昏黄路灯下静静注视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直到那抹纤细的影子消失在森森深碧的梧桐道尽头不见去向时,才浅浅收回目光。
收回视线的时候,老早停在街对面的一辆黑色梅赛德斯奔驰轿车降下车窗。
“Ares!”驾驶座车窗的男人朝他扬了下脸,“这里。”
时雨舟开了自己车的后备箱,从堆着行李和无数文件的后备箱中取出一个手提电脑包,然后锁了门过街,上了那台黑色轿车的副驾驶。
他把电脑取出,包扔到后座。
系了安全带后,车开始朝着主干道的方向驶去。
“京城那边会议一结束,主办方的酒宴你都不参加,打了三个电话叫我提前帮你买最早的航班赶回江城,就是为了急着见刚才那个姑娘?”驾驶座上的男人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盯了眼时雨舟的表情。
“周睿,国外到国内我一直选你当总助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话少。”时雨舟头也不抬,开了电脑把资料文件调出来埋头处理,淡声道,“什么时候也这么多话了?”
“上次公司茶水间有人谣传你喜欢男人。”周睿笑了两声,“现在谣言不攻自破了。”
“现在开始,安静开你的车。”时雨舟静声,“如果不想我扣你奖金的话。”
“OK。”周睿抬抬眉毛,“我投降。”
时雨舟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过了一阵,缓缓抬起视线。
车已上了高架,混在红橙光线的车流里飞速向前。
而夹道两侧高楼里一格格的灯光却如漫天繁星般不断向后退却。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坐在时光机上。
时雨舟想起梁萧晴刚才说话时明媚的笑脸。
然后又想起九年前,自己见她的最后一面。
在她父亲梁以安的葬礼上。
在那个没有人吊唁,没有人瞻仰,没有花圈的空荡简陋的灵堂上。
她抱着梁以安的遗像跌坐在地,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仰着脸,如个幼小的孩子,放声嚎啕痛哭着。
明明完整的人,却又像是碎成了一片片。
那时他悄声站在离她不远处的柱子后,想上去抱住她,却又没能上前。
只是听着她的哭声,心也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那是他印象里与她的最后一面。
因为就在那场葬礼后的第二天,她便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
南川永光的梁家大宅人去楼空。
他问了很多人,但是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断片一样空白的九年后,他就在与永光相隔近一千公里外的江城,突然地重新遇到她。
虽然她变化很大,大到如果不是因为一直惦念的缘故,会压根认不出来。
从前精致娇气的白玫瑰不见了,变成了浑身扎刺的蒲公英。
但真奇怪,他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那是她。
时雨舟浅浅收回了放飞的思绪,只是盯着车窗外高架旁由近及远的霓虹高楼大厦出神。
梁萧晴。
后来你到底又去了哪里?
又遇见了哪些人?
又是谁,把那时候已经碎成一片片的你捡了回来,再一片片地重新缝补拼贴成今天的模样?
在这跟他无关的,空白的,这九年里。
时雨舟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他咔一声关了笔记本电脑,闭眼沉而无力地陷进柔软的驾座中。
九年前的最后一面时,他应该从柱子背后走出去,去抱抱她的。
可是十九岁的他没能走出去。
或者说,他没有勇气走出去。
那时她有个同龄的高中男朋友。
他算什么呢?
已经离了婚的、前任继母的儿子?
想到这里,他嘲弄地笑了下。
驾驶座上的周睿侧眸过来,感觉刚才恍惚间,听到声若有似无的轻轻叹息,待细听,周围却已经重新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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