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临近休息日的缘故,一整个周五的上午,梁萧晴神思飘忽呆坐在工位电脑前,跟屏幕上密密麻麻的Excel数据表格两两相望,工作开展进度约为零。
一直到旁边格子间的同事提醒她预备在OA上提交本周的工作周报时,她才浑然惊醒自己浪费了近大半天的时间。
“怎么了?丢了魂似的?挨老大骂了?”
在茶水间吃外卖午饭的时候,饭搭子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没。”梁萧晴咽下嘴里一股浓浓预制菜风味的鱼香肉丝,拧巴地笑了一声。
“那怎么心事重重的。”饭搭子含了口饭。
“昨晚跟朋友出去吃烧烤,后来她和她男朋友开车送我回去,我就把我电动车停那烧烤店外的街上了。”梁萧晴讪笑解释,“我怕我电瓶给人偷了。”
“你停哪了?”饭搭子问。
“二高附近。”梁萧晴道,“就轻轨底下。”
“噢,那地方应该没事。”饭搭子随口安慰,“现在法治社会,没那么多偷电瓶的。”
“但愿吧。”梁萧晴心不在焉地笑两声。
饭搭子继续吃饭,顺带跟梁萧晴悄声笑眯眯八卦起近来办公室的趣闻。
梁萧晴貌在神离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可饭搭子兴冲冲说的那些八卦,一个字也没真正落进耳朵。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是担心停在二高的电动车。
她心乱,是因为昨天遇见时雨舟。
从跟他分别的那一日伊始,她就从来没想过自己和他还会重逢。
还是在那么荒唐可笑的情景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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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提交完周报后,公司例行开周总结会。
很难得的,在六点下班之前结束了会议,很难得的,梁萧晴准时下了个班。
她从公司附近搭乘轻轨,在二高站下车,去昨晚的那家海鲜烧烤店门口取电动车。
走出轻轨站的时候,天还是亮堂的。
空气里余热不散,夕阳西斜,残阳橙红如血。
梁萧晴绕过站前晚高峰密集的人流和电动车过了十字街,朝轻轨下林荫道上烧烤店的方向缓步走,影子在身后被拖得老长。
她望着道路尽头半轮陷落地平线的落日恍惚,眼前一片金灿橙红的光影之中,蓦地想起,自己初见时雨舟的那天,好像也有这么橙红金灿的漂亮余晖。
尘封太久的记忆突然被打开,她眼前一阵晕眩,想不起来那是多久前了?
那会儿她好像还在念初中,八年级升九年级的样子,十四五岁。
也是这么个炎热的夏日黄昏,也是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住在南川省的老家永光,还没搬到江北省的江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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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放暑假不久,父亲梁以安也刚刚再婚不久。
好几台保姆车拖着继母蓝燕还有她的大包小包搬进了梁家别墅,她正式成为那栋豪宅的新任女主人。
在蓝燕搬进梁宅时,梁萧晴统共只见过这个新继母三面。
第一面是在家庭宴会上,父亲梁以安首次向所有亲戚正式介绍蓝燕,并以通知的形式告诉梁萧晴,这个女人不久之后会是她的继母。
第二面,是在不久后梁以安与蓝燕的奢华婚宴上。
至于第三面,就是蓝燕搬进梁宅的当天。
那时候,梁萧晴的父母离婚还不满一年,对于这个只见了三面就迅速成为自己新任继母的女人,梁萧晴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排斥反感。
即便蓝燕其实是个非常温柔和善的女人。
蓝燕搬进来的头一天晚上,梁以安就郑重交代过梁萧晴,第二天要在家里老实待上一整天,以欢迎继母的到来,欢迎继母加入她的家庭。
梁以安的口吻不是叮嘱,而是警告。
他隐约感觉得到,女儿对自己的新妻子的态度有些僵硬。
彼时梁萧晴面无表情听梁以安说着,心底对这个即将加入家庭的继母却更加不喜。
十四岁,她已经懂事了。
对于一些成年人之间的腌臜,她也略有所知。
具体的细节虽不甚明白,但她知道,致使父母离婚的很大原因是第三者的插足。
她看过电视上的情感伦理电视剧,她知道第三者是什么。
是纠缠她父亲的女人,是占据原属于她母亲位置的女人,是让原本和美家庭支离破碎的女人。
是坏女人。
是电视剧里应该不得善终的反派角色。
梁以安要她欢欢喜喜地接受一个坏女人住进自己的家,要她开口叫那女人新妈妈,怎么可能?
她有妈妈。
是被这个坏女人挤走的可怜人。
那时的她尚且年幼,对成年人的世界看得片面而浅薄,并不知道导致父母离婚的因素其实比当时她想象的更加复杂。
也不知道蓝燕不是导致她母亲离开的最终和最重原因。
更不知道蓝燕并不是唯一与她父亲纠缠过的女人。
梁萧晴只看结果。
因为最终是蓝燕和梁以安结了婚,成为了继任的梁太太,成为了名义上的“胜者”。
所以,她将满腔无处安置的怨恨、敌意还有怒火,顺理成章地放在了蓝燕的身上。
蓝燕由梁以安陪同,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梁宅。
进门的时候,梁萧晴就站在玄关不远处的门厅里冷眼望着她,如看仇人般憎视。
蓝燕当时并没有在意继女脸上的排斥和敌对,反而宽和友好地上前率先示好,弯腰伸手搂抱住了她。
而就在那股淡雅香水味环绕周身的一瞬间,梁萧晴如碰到什么病毒一般,一把狠狠推开了蓝燕。
蓝燕当时穿着一双细跟鞋,她没有想过十四岁的女孩劲有这么大,也没想过对方会推自己,冷不防没站稳,重重便朝一边摔倒,额头正好磕在了身旁的茶几上。
顿时,血流如注。
蓝燕满头满脸是血跌坐在地,模样骇人,看着梁萧晴的眼神虽有错愕却并无责怪。
“梁萧晴,谁教得你这样?”梁以安的眼底反倒烧起雷霆怒火,扶起蓝燕后,上前冲着梁萧晴脸上便是一巴掌。
蓝燕想阻拦却没有来得及拦下,火辣辣的一掌掀在梁萧晴右脸颊上,把她打得别过脸去。
偌大的厅里悄然无声,气氛好像凝固成了冰。
半晌,梁萧晴才捂着高高肿起的侧脸,怨毒阴恻地缓缓转过头来,眸光寒凉地扫视了一眼面前二人的面孔。
“你和我妈离婚还没有一年,她才嫁给你一天,你就可以为了她来打我是吗?”满心的委屈酿成眼眶酸涩的泪水,梁萧晴却硬生生忍了,她扯着嘴角讽刺地笑,“有了后妈,亲爸也变后爸,看来这话说得真没错。”
“谁教得你这样胡说八道,是不是萧眉跟你说的?”梁以安青筋跳起,脸色黑得吓人。
蓝燕在旁边拉住了他胳膊,皱眉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
“没人教我!我自己说的,这不就是事实么?”梁萧晴执拗倔强地与梁以安针锋相对,“事实就是,你把这个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接了进来,伤害了我妈,伤害了我的家!要是没有她,我妈就不会走,她还会在我身边!”
“这种话一个小孩儿说不出来,肯定是萧眉教得你,肯定是你妈教你说这些!”梁以安气昏了头,说着便要掏手机,“我非要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又要发什么病,都离了婚还不肯放过我。”
“算了以安,何必生事。”蓝燕见状连忙夺了他手机,抬手拂了一下脸上的斑斑血迹,强撑着笑容看向梁萧晴,“晴晴,给你爸爸认个错算了。”
“我凭什么认错?要我认错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蓝燕那温柔的笑容落在梁萧晴眼底却像一根刺扎进来,她绷着脸,忍着即将崩溃决堤的眼泪咬牙切齿,“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的,看我爸打我,你心里别提多爽了吧?”
“我没有……”蓝燕错愕之下结巴起来。
“不用管她,跟她妈一个疯样!”梁以安鄙夷地冷语。
这一句极轻的话,不知怎的,却一瞬间戳到了梁萧晴内心最深最软的地方。
如千万根针扎进来,那一刻,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含着眼泪,抬头愤愤盯着梁以安看了一眼,又憎恨地看了蓝燕一眼,而后咬紧嘴唇,忽然间朝着蓝燕的方向奔去。
在父亲错愕的目光下,她重重撞开蓝燕的肩膀,用力摔了大门,头也不回径直跑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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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门而出之后的那一天中做了什么,梁萧晴现在已不太能回忆得起来了。
只记得自己哭着跑出去以后便给妈妈打电话,想要搬出这个家,离开爸爸,去和她一起生活。
可她坐在公园的跷跷板上给萧眉打了上十通电话,却没有一通是接通的。
梁以安和萧眉离婚的时候,法院一方面考虑到女方的经济情况不如男方富足,另一方面女方又主动提出放弃女儿抚养权,梁萧晴便如一个皮球般被萧眉踢给了梁以安。
而自从两人正式离婚以后,不知为何,萧眉的电话梁萧晴便不怎么能打得通了。
就连微信和秋秋号上梁萧晴发去的消息,萧眉也回得很少,基本都石沉大海。
梁萧晴依稀记得,当自己那天隐约意识到搬去跟母亲同住是个天方夜谭后,便浑浑噩噩在附近公园的跷跷板上呆坐了一整天。
直到夕阳西斜,铺陈草地上的残阳橙红如血,她才不得已忍着饿得咕嘟作响的肚子起身,极不情愿却又无能为力地默默地回到那个家去。
那一整天,没有一个人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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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宅坐落于富人别墅区,是一栋独门独户自带小花园和宽阔后院的六百平双层别墅,专门按美式复古的风格做的装潢,因此看上去自带年代感,有些像沪上民国时期修建的老洋房。
到家的时候,梁萧晴站在前庭花园里踟蹰了好一阵,在想一会儿进门的时候,该如何面对梁以安那铁青的面孔。
可当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推开家门的时候,却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声音。
帮佣宋姨听见开门声便来玄关看了一眼,发现是梁萧晴便问了声好。
梁萧晴顺口问了句梁以安,宋姨才说他开车带太太去医院处理伤口了,还没回来。
听到这里,梁萧晴松了口气。
宋姨说完便先去忙了,梁萧晴转身坐在玄关的地台上开始脱球鞋。
梁宅装的是苏联老式圆拱黑漆玻璃门,中开,左右两扇门上四分之三是玻璃格子,下四分之一是木板。
门朝西晒,此时约莫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正是夏日如血橙红残阳烧得最浓烈的黄昏时分。
橘调橙黄的光暖意融融,经雕花毛玻璃的渲染后,又多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金。
说起来好笑。
时隔近十年后,梁萧晴已快不记得时雨舟这个人,却还清晰的记得与时雨舟初相见那个黄昏的晚霞残阳。
因为那实在太美了。
十四岁的她坐在大理石地台上,一抬头,就望见这团绚烂的、宁静的橙红光影。
因为逆光的缘故,视野几乎是漆黑的。
视线之中能看见的,除了夕阳光影,便只有被光影勾勒出的门的形状。
潋滟的光使得她眼前一阵眩晕,发昏。
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揉了揉眼。
放下的时候,逆光中紧闭的门便被人从外静静推开了。
她以为是梁以安和蓝燕回来了。
可抬首眯着眼睛迎光看去,门框边倚着的,却是道瘦长高挑的身形。
逆光勾勒来者的轮廓。
她看到闯入那片灿灿刺眼金光里的,是个看起来比她要大上几岁的少年。
来者似也没想到玄关台阶上坐了人,愣在原地片刻,才抬步稍稍动了身形。
丁达尔效应下的夕阳光影可视成清晰的一缕缕。
潋滟的金光色随着他的动作而被拨动,像澄明的流水被一只无形的手拂乱。
进来的少年倚门垂头,俯视坐在地台上的少女。
少女也仰头,怔忡地盯着他。
灿灿橙黄的夕阳光影蒙住二人,如同将他们圈进一个密封的温馨小天地。
寂静的空间里二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最后发出声响的,是门外庭院中碧汪汪榆荫里嘶嘶叫嚷的蝉。
就在她还在想来人是谁的时候,背后灯的开关发出“啪”一声响。
玄关的灯亮起,驱散了黑暗,也抹淡了残阳。
梁萧晴猛地回头,就见宋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站在她的背后,笑盈盈地客气看着她身前的方向:“是雨舟吧?太太刚给我电话,说你马上到的。”
片刻后,梁萧晴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时雨舟。
这个名字,梁以安很早就跟她提过。
蓝燕的儿子,她的继兄,比她大三岁。
虽闻其名,却从不见其人。
至少在梁萧晴跟蓝燕的三次见面中,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从来没出现过,包括蓝燕的婚礼上也是如此。
梁萧晴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遇见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可还没等她想好,站在门边的时雨舟就走了过来。
开了灯,视野便亮堂了。
梁萧晴看清了她这个新哥哥的模样。
清瘦、极高挑,肩宽,背脊挺而直,放在同龄的人群中可谓鹤立般的存在。
他穿一件简单的黑T,套着宽松的直筒牛仔裤,踩着白球鞋,一边肩膀上挎着黑色帆布书包。
漆黑的头发有些过长,浅浅遮住了些眼睛。
鼻子高挺,嘴唇薄,嘴角平直抿紧,给人感觉有些古板拘谨。
他戴着一副理工男惯常戴的黑框眼镜,镜片正好折射了灯影,泛起一片白,像是柯南动画里柯南那总是反光的镜片,导致梁萧晴看不清他的眉眼。
不过光看轮廓,倒像个很清俊的长相。
“你好。”时雨舟挎着书包在她身边换了鞋,浅浅同宋姨打了声招呼,便踩着拖鞋朝室内走去。
他声音低醇,沉静,其实很好听。
但也许是因为语调过分平缓,听感上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
抛却这一句对宋姨说的“你好”外,自始至终,他沉默寡言。
而对梁萧晴,他更惜字如金,连一句问好也没对她说,仿佛她坐在玄关里是团透明的空气。
这种无视莫名叫梁萧晴觉得有些恼火。
很自然地,对这个初相见的继兄,她也没半点好感。
梁萧晴脱了鞋,噌噌往里追上他。
她蛮横拽了他手腕,强行勒令他停步回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主人姿态仰视着比她高出许多的时雨舟,浑身带刺地冷笑:“住别人家的房子,难道不该跟主人好好打声招呼吗?”
时雨舟回眸,侧容俊昳完美,清瘦的轮廓满是少年的单薄感。
梁萧晴对上镜片后的眼睛。
狭长深邃而清冷,瞳仁是难见的深黑色。
沉静盯着人看的时候,眸光好似能敏锐洞悉一切。
他无波无澜地盯了她一眼,视线由上至下,最后缓缓挪到她握着他手腕的手上。
梁萧晴怔住。
“啪”的一声,他抬手果决而毫不客气地挥开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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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往昔的回忆一瞬被横刀切断。
梁萧晴人走到烧烤店门前昨晚停车的地方时,看到眼前的景象,手里的提包“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整个人怔在原地。
车还是如昨晚一样停在原来的地方,但唯一不同的是,电动车踏板下原本被铁皮焊死锁住的地方被人为地暴力撬开了。
她低头往被撬开的地方看。
原本装了东西的凹槽处已空空如也。
那一瞬间,梁萧晴咬着牙,差点就气笑了。
天杀的贼。
她电瓶真被偷了!!
现在新一线城市还有偷电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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