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晴从来没想过，这么无厘头的解释，会从时雨舟的口说出。
因为太过离谱，有一瞬间她竟然语塞得想笑。
男人英俊面孔神色平静淡泊，没有要和她说玩笑话的意思。
“当两年哥还有这么长的售后服务期？”梁萧晴歪头，笑着看他，“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好像也从来没把我当过妹妹吧？现在跑来跟我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好笑？”
14岁那年，梁以安同蓝燕再婚后，时雨舟就跟随蓝燕一同搬进了梁宅，从此正式成为梁萧晴法律意义上的哥哥，一直到两年后梁以安和蓝燕因为第三者的问题婚姻再度破裂，他才搬了出去。
梁萧晴仔细回想了一下，在这足足两年的继兄任期当中，时雨舟从来不把她当妹妹对待。
不过她作为名义上的妹妹，也从不把这个所谓的哥哥放在眼里过。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短暂时光里，情况好的话，他们这对继兄妹平时秉持互不干扰原则冷战不语，各过各的。
情况不好的话，就是世界大战。
当然了，战争矛头的挑起方，一般是她梁萧晴。
她还记得，她跟时雨舟之间正式爆发的第一场冲突战争，就在蓝燕和时雨舟搬进梁宅那天的晚饭上。
那是他们这个重组家庭坐在一起共进的第一顿晚餐。
也是最后一顿。
-
那天跟时雨舟在玄关见过后，梁萧晴便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大概快到晚上七点半左右的时候，她从二楼的窗户上看见父亲梁以安开车进了梁宅庭院，带着头上缠了绷带的蓝燕从车上走下。
两个人手里还拎着两只巨大的塑料袋，似乎是从超市回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后，约莫晚上八点，梁以安上楼来敲了次梁萧晴的房门。
那时候，梁萧晴的性格还不像后来那么随和，身上锐利的棱角还没被生活所打磨光滑。
家境优渥，宽裕的物质条件让她自出生以来的14年没受过任何人间疾苦。
她像一朵被娇养在琉璃水晶温室花园里妍丽光鲜的精致白玫瑰，无论走到哪，都是万众的焦点，是被捧在象牙冠顶的瑰丽宝珠。
从记事开始，所有外界的人在面对她时总是温和的、客气的，甚至有时候是带着一点谄媚和讨好的。
她享受惯了别人对她的情绪、她的性格、她的心情去理解、去迁就，这世界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她而存在、而运转的。
这种众星捧月的日子之下，娇生出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拿乔，实是在所难免。
所以那时候，她从没想过还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梁以安的情绪、蓝燕的心情，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梁大小姐还在气头上。
她气，因为今天摔门跑出家里的一整个下午，全家人没有任何一个主动联系过她，或者来找过她。
梁以安放任她这个女儿不管，反陪着蓝燕去看伤的行径落在梁萧晴眼里，无异于叛徒。
为了惩罚叛徒爹，也为了向蓝燕示威，梁以安上来敲门的时候，梁萧晴塞了耳机窝在豆袋沙发上看漫画，装没听见。
梁以安又敲了一次。
无果后，梁萧晴摘了耳机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
她抱着漫画听到这脚步声心底倒有些窃喜和痛快，洋洋得意地猜测着此时敲不开她房门的梁以安脸上该是多么懊悔和自责的表情。
谁叫他见色忘女，为了个坏女人反倒打她这个亲女儿一巴掌。
让他后悔去吧。
她就是要他好好想清楚，她和那个蓝燕在他心底，到底孰轻孰重。
虽然想法有点阿Q,但不可否认梁萧晴心里爽了不少。
她美滋滋地翻了一页漫画。
五分钟后，上楼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梁萧晴的房门被敲响。
这一次，是宋姨轻而温和声音。
“晴晴，下楼吧，太太刚才亲自下厨做了好多菜，大家都在楼下等你一起用晚饭呢。”
“听话，乖，快下去吧。”
“我没把你带下去的话，先生该怪我了。”
从记事开始，宋姨就在梁家做帮佣。
梁以安总是不回家，萧眉则热衷于和贵太太们社交美容下午茶，宋姨是陪着梁萧晴最多的人，也是照顾她最贴心的人。
相比于萧眉，有时候宋姨倒更像她的亲妈。
梁以安说话梁萧晴可以不理会，但梁萧晴不会让宋姨为难。
所以这一次，她下了楼。
-
下楼到餐厅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场。
梁以安坐在长桌顶头的主位，蓝燕坐在他右手边的椅子上，时雨舟则挨着蓝燕。
梁萧晴站在餐厅门口，看着长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又扫了眼拘谨站起，冲她温和微笑的蓝燕。
“晴晴，快来，刚做好的菜都还热乎。”蓝燕还是穿着见面时的衣服，只不过这次头顶多了一圈白绷带。
见面的不愉快似乎并没有影响她对待梁萧晴的态度，还是那么热切，她径直走上来，抬手想挽梁萧晴的胳膊。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做了我最拿手的，你来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别碰我。”梁萧晴却不耐烦挥手拍开了她的手，自顾朝梁以安左手边空着的位置走过去。
蓝燕的手僵在半空中，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手足无措地看向梁以安。
梁以安脸色泛青，却并没有发作，只是冷眼看着梁萧晴走到自己左边坐下。
蓝燕跟了上来，坐回右边，正好跟继女面对面。
梁萧晴垂眸，用余光看到蓝燕堂而皇之坐上那张从前属于萧眉的椅子上时，好不容易平复下的愤愤心情，又开始暗涌泛滥。
她抿了抿唇，挪开视线不去看蓝燕。
待所有人入座，梁以安便率先举了红酒杯。
“这算是我们这个新家庭第一次正式会面，来来来，大家举杯，祝家和万事兴。”
“干杯。”蓝燕捧场地同举杯，与梁以安碰了一个。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梁以安和蓝燕兴致勃勃，而同桌上另外的一男一女，一个垂眸吃菜默然不语，兴致缺缺，另一个冷眼旁观看戏，面露讥讽之色。
刻意的活跃气氛，倒愈发显得死气沉沉。
梁以安和蓝燕略有尴尬地对视一眼，收回了酒杯，各自吃了口菜。
“晴晴，还没正式给你介绍过吧？”过了两分钟，蓝燕放了筷子，继续不死心地尝试缓和这焦灼的场面，“这是我的儿子，时雨舟，比你大三岁，今年高三。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雨舟，别不说话，跟你妹妹打个招呼嘛。这是梁萧晴，晴晴，以后可要给妹妹当个好榜样喔。”
蓝燕一面说，一面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身侧穿黑色短衫的俊秀少年。
梁萧晴的视线平挪过去。
时雨舟坐在蓝燕的身旁，少年一手撑在桌面，另一手捏着筷子夹了团米饭安静斯文地放进口中，对蓝燕的肢体暗示不作理会，并不将这兄妹见面的场景放在心上。
跟梁萧晴印象里吃相粗犷的那些男生不同，时雨舟的吃相异常端正规矩，不言不语，且不发出任何异响，就连喝汤的时候，汤匙和碗也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动静。
他安静得像座精美雕塑，蓝燕用胳膊肘支了他好几次，他也没任何反应，对梁萧晴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只是沉静地专心用餐，沉静得……让梁萧晴甚至感觉到他有一点傲慢。
联想起刚才回来在玄关时不愉快的初见，梁萧晴再盯向时雨舟那沉默寡言的脸时，心底腾地升起一股烦躁。
很少有人会像时雨舟一样对她这般无视。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是残障人士吗？”梁萧晴捏紧了筷子，直勾勾盯向时雨舟，故作恶意地笑问，“别人和你说话你难道听不见吗？好可怜哦。”
恶语相对，梁萧晴以为时雨舟起码会抬头跟她呛两句嘴。
但她自讨了个没趣。
时雨舟甚至伸手夹了一筷子摆在梁萧晴面前的茄子烧肉，都没正眼看坐在菜前的她一眼。
这样子把她当空气，她是真的怒了。
他不理她是吧，好，她偏要跟他斗一斗法！
在她的家里，难道她还要受这对外来母子的脸色吗？
梁萧晴想也没想，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看准时雨舟要夹哪道菜的一瞬间，提前一步抬手把那盘菜挪走。
她得意挑衅睨他。
可还没得意片刻，时雨舟就默然平静地无视她，转手去夹另一道菜。
梁萧晴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一重拳砸在了棉花上。
于是，她干脆起了身绕到长桌那一头。
一伸手，不由分说直接把时雨舟的筷子和碗夺了过去，当的一声重重扣在一旁：“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梁萧晴，够了！”梁以安应声拍桌而起，忍耐已到了头，“发无理取闹的大小姐脾气起码也要有个度！这是饭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把你哥哥的碗筷还回去，跟你哥哥道歉！”
“我哥哥？”梁萧晴指着时雨舟，侧目瞪向梁以安，“他姓梁吗？”
“你！”梁以安气噎，咬牙切齿却又不知道骂她什么为好，只能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不欢而散的前妻身上，“都是跟你妈学的一个样的臭脾气！”
“别总一说到我不好的时候就提我妈！”
梁以安当着蓝燕的面损辱亲生母亲的那一瞬间，梁萧晴身上原本收敛的刺全都拔了出来，并一根根尖锐地戳回到梁以安的肺管子上。
“我妈可没教我些不三不四的习惯！”梁萧晴瞪圆了通红含泪的眼睛，扬手笔直指向一旁哑然无言的蓝燕，“更没教我去外头找小三，找些腥臊的臭女人带回家里来！！——”
——一杯冰冷醇香的红酒骤然泼在梁萧晴脸上。
“啊——！！”她下意识捂住脸尖叫。
“雨舟！你干什么！？”蓝燕错愕且惊愤的质问同时炸响。
梁萧晴耳边嗡鸣作响，红酒顺着她的头发丝和眉睫滑落，沿着脸颊线条缓缓淌下，一颗颗滴答滴答砸在脚边。
她颤抖着手，缓缓抹了下眼睛上的酒，眨着湿漉的睫毛，震惊又愤恨地看向站在面前、举着空红酒杯的时雨舟。
蓝燕生怕二人打起来，反应迅速，先一步把梁萧晴拉到了自己背后。
“雨舟，不准胡闹！”蓝燕护着梁萧晴，紧张地警告看向时雨舟，“把杯子放下！”
事发突然，就连盛怒的梁以安也定在了原地，原本想教训女儿的话悉数被抛之脑后。
梁萧晴错愕且不可置信地站在蓝燕背后，透过她的肩膀去看时雨舟。
她浑身都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一是受惊，一是恼羞成怒。
她全然没想过这个一直沉默寡言且骂不还口的闷葫芦，会突然站起来，猝不及防地泼她一脸红酒。
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时雨舟静静立在原地，把手里空了的高脚杯稳稳放下，动作从容且冷静得令人完全想象不到他会做出刚才那么惊人的举动。
他放了红酒杯，单手慢条斯理地把架在高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镜取下来。
刚才泼梁萧晴的时候，有几颗酒渍沾到了镜片上。
梁萧晴第一次看清他的眉眼。
极俊秀，极精致，跟蓝燕如出一辙。
长眉狭目，线条清冷矜贵，不刻意倨傲待人，却自有一种拒人千里外的贵气。
他抽了张餐巾纸，垂着浓密的睫，不声不响地将镜片上的水珠一点点细致地擦拭完毕后，没有及时戴上，而是抬了睫，就那么遥遥凝着蓝燕背后少女惨白狼狈的脸。
这是他给她的第一个正眼。
那双纯黑沉静的眼睛清冷幽静，不带一丝情绪地盯着她，平静地道。
“不准侮辱我母亲。”
静谧中，红酒无声顺着梁萧晴的脸颊一颗颗缓慢滑下。
-
飘进伞下的雨水顺着梁萧晴的脸颊一颗颗缓慢滑下。
她盯着车里沉静的男人短暂出神后，收回了飘飞的思绪。
时雨舟单手握着反向盘，仰头望着她的脸，漆黑瞳仁里倒影过路灯的点点微光。
“我是没把你当过妹妹。”他颔首轻声道。
“那你现在跑来管我的事做什么？”梁萧晴举着伞有点想笑，“发昏了？”
透过朦胧的雨雾，只能看清车内昏沉光线下男人坚毅的轮廓。
大灯闪了两下，时雨舟重新启动了车。
副驾的车窗缓缓合上。
窗户合拢前的间隙，他侧眸看着雨雾下梁萧晴不解的神色，不置可否地轻轻颔了下首。
“你说得对。”梁萧晴听到他沉凉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团雾，“发昏了。”
抛下这没头没脑的话，那辆漆黑的卡宴便冒雨向前驶去。
路灯下，光照得雨水成了分明的一线线。
梁萧晴举着伞立在灯圈光影里，莫名其妙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车尾灯。
她小时候就觉得时雨舟这人脾气古怪来着。
没成想成年了还是这样。
怪男人。
她撇撇嘴，举着伞转身朝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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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视镜里的身影不断朝后飞速变小直至最终泯没成一个黑色小点时，时雨舟终于缓缓收回余光视线。
余光中，他忽然瞥见右手边她刚才坐过的位置角落，静静躺着一只被主人遗忘的小巧手机。
时雨舟默然踩了脚刹车，靠边停了下来。
他打了左转灯准备掉头回去。
可就在打方向盘的前一刻，却忽然变了主意。
他把那只没电的手机拿了过来，放在掌心中正反转了转。
手机用着透明软硅胶的圆角肥皂壳，憨厚可爱。
转到背面的时候，透明壳下一张小巧的fuji拍立得照片映入他眼帘。
时雨舟开了车内灯，把手机壳取下，将卡在壳里的拍立得照片单独取出来。
他捏着照片的一角借着灯去看，沉静不见波澜的面容上，嘴角倏地勾了丝浅浅笑弧。
拍立得乖乖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里。
胶片感影像中，梁萧晴盘腿坐在KTV的软沙发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和浅蓝牛仔裤，头发扎成水兵月一样的双高马尾，秀丽可爱的脸上被人涂满了奶油。
她捧着个不成型的生日蛋糕，头上还带着个摆歪了的纸皇冠，咧着白牙，仰脸笑得傻气又纯真。
时雨舟的指腹缓缓蹭过照片上明媚的脸。
片刻后，他把套好壳的手机放回原来的地方。
拍立得照片则被他塞进衬衣左心口的口袋里。
他拨回了转向灯，不再掉头。
一脚油门，车笔直朝着前方继续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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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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