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绪里将自己拉回来，贺玄打开了那封保存得极好的信。
贺兄：
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原谅我突兀的将这封信给你，府中一别已过五十载。哈哈！这种文绉绉的话当真不适合我。其实我知道你来瞧过我，那个黑脸着脸给我烧饼的老妪是你吧，也难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曾经想用绝对的清醒和理智去压制心里的欢喜和难过，后来发现，因为是你，我的理智不够用……”
贺玄在去往杏花山头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象不到师青玄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写出这封信。
“五十年前我就该死了，可惜你不给我这个机会。那个时候，看着我哥哥的头就这么落在我的面前，其实我是恨你的，后来想想，我有什么资格恨你呢？我活着都是你施舍与我的……”
这五十年，贺玄在做什么呢？偶尔看看父母妻儿的骨灰，放上三两水果；偶尔去鬼市找花城借钱，去皇城买吃的，顺便施舍那群长期聚集在皇城脚下的乞丐。但更多地是看着床头的那缕头发发呆，回想以前自己在神界作为地师仪的那段兢兢业业的时光。
“地师殿被你毁了，杏花林更是留不得。好不容易，也只在那满目狼藉的地方找到了一节残存的树干。其实你应该告诉我你不喜欢的，这样我就不会弄错了吧，应该……”
其实贺玄那个时候收到“明仪”的飞升礼时，心里复杂不知道怎么形容，本是一腔欢喜被冷意凉得彻底，对这片杏花林真真是又恨又喜，只是为何会有喜掺杂在里头，他自己也说不清。
“其实，不管你是贺玄还是明仪，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谢谢你修好风师扇。也谢谢你陪伴我度过了漫长的神官岁月……”
现在想想，那段漫长的神官岁月，师青玄又何尝不是贺玄的光呢。
“那节骨笛……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样的人这儿实在不合适，我会拜托太子殿下给你的。至此之后，不要随意交予他人了……”
贺玄是想师青玄好好活着的，只是这么几百年的时光，贺玄只在这些个时光里学到了无穷尽的恨，如何爱一个人他不知道，甚至这个词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只是想他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贺玄现在脑子里都是那封信，丝毫没有察觉到怀里的那抹头发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
师青玄婉拒了谢怜夫夫二人的邀请，从鬼市出来已经晌午了。师青玄看起来并无什么异常，只是步子比平常慢了些许，脸色与平常相比略显苍白。
用风师扇上仅剩的法力，师青玄来到了他这五十年来想来却也不敢来的地方。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吹得人的脸颊生疼。空气中掺杂着淡淡的香味，而这个味道师青玄再熟悉不过。
爬了大半个时辰的师青玄终于看到了那颗在风中摇曳的杏花树，好不自在。师青玄的脸上泛着微红，不知是爬山爬累了，还是兴奋的。杵着那根陈年老棍，依偎在了那棵树下。回想过去种种，如昨日一般。
“哥哥，看来明年你的生辰我是不能给你过了。”师青玄看着满树的杏花自言自语到。他的语气太轻了，叫人听不清他的声音：“得空了也不用来看我，好好活着吧。”
“那节骨笛，其实我是想留着的，思虑了好久才把它交出去。只是……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他自己保管比较好。”师青玄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渐渐地，风开始变得温柔起来，耳边的风声似乎没那么大了，整个山头都在听师青玄的轻言轻语。
贺玄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一个黄发垂髫的老人，瘦弱的身躯依偎在杏花树下，随意放在身旁的拐杖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那风师扇倒是个干净的。
不知何种原因，贺玄看他看得并不真切，大概是因为被阳光照耀着的原因吧。那人的周围都是初春时的光，显得格外温暖。
似是怕惊扰到那一方的宁静，贺玄的脚步格外的慢。
师青玄眼里的光开始涣散了，看不清来人，可不知是为何，他就是知道，来人是贺玄。师青玄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你看，最终他还是看见了他的贺兄。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原来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他的目光就会落在他身上，他就会爱他。
贺玄还是来晚了一步，师青玄就那么坐在那里，像睡着了一般。
怀里的那缕头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它彻底变成了白色，被风吹得好远，等贺玄反应过来，已经不见了。
果然，他们俩之间总是会差这一步，而这一步便是越不过去的鸿沟。
现在的风已不似初来时那般温柔，凛冽的风吹起了贺玄的头发，打在脸上生疼，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久久不敢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已经永远闭上眼睛的师青玄，在回忆里寻找初见他时的模样。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格外清澈的眼睛，曾几何时，那双眼睛也变成了他心里的魔障。尽管后来师无渡死了，他自己沦为人人喊打的乞丐，他的眼睛也是如此。如今……如今，他看不到了，那双永远带着光的眸子。
“看吧！他死了！哈哈哈哈！你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没有仇人了！哈哈哈哈！”白话真仙的声音又出来了，带着惹人厌的恶心。
“君吾被压在铜炉山五十年你才敢出来，怎么？这不像你得风格啊！”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
“我不介意将他杀了。”听不出什么情绪。
“随便，反正这么活着也没意思。”
“那你就死吧。”贺玄的眼睛始终没有没有从师青玄的身上移开。
白话真仙的声音消失了，好似他从没有来过，只有贺玄知道，他彻底死了，只是这次贺玄不费一点功夫。
不知站了多久，贺玄上前将握了许久的骨笛放在了师青玄的手中，带着师青玄的尸身消失在山头。只是那根拐杖留在了这里，也算是落叶归根。
起风了，带着冷冽的温柔，把香味传到了好远好远。
后来，听花城说黑水府多了一座无字墓冢。
皇城破庙里少了个爱笑的乞丐。
后来啊，那座山头开满了杏花。
“杏花虽美，可结出的果子及酸，杏仁更是苦涩。若做人做事皆是开头美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倒不如像松柏，无花无果也算是完美。”
哪有什么终局，死结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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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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