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这个人,故事开头夺目绚烂,结局却草草收场。天上神官但凡当初与他有些交情的都一阵唏嘘,怎的会落个这样的结局。
他本该是皇城恣意无虑的翩翩少年郎,因为那白话真仙,毁了贺玄的神官命格,搭上了师无渡的性命,害得贺玄家破人亡,他自己也落个潦草收场。
倘若重新来过,故事可会不同。
大抵是不会的。
师无渡死前无悔意,若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换了贺玄的命格,保自己弟弟命途坦荡,护他周全。贺玄依然会在铜炉山成绝,压制着自己滔天的恨意,将新地师的神官命格偷了去,十分割裂地做着绝和神官。
变数就在这漫长的在这些荒唐的神官岁月中悄然发生。
二人初识时,师青玄强硬地、热烈地闯入了明仪,或者说是贺玄的生活里,如炽阳一般,让他有些退缩。回想往日种种,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师青玄那双永远明亮的眸子,看向他人时,仿佛满载星河,璀璨夺目。
让贺玄这种常年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也能窥得一丝光亮。
师青玄死了之后,贺玄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不是醉倒在幽冥水府就是流连鬼市。
花城看不得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告诉他有法子救师青玄,不过需要费些功夫,耗损自身元气。
“铜炉山在万鬼死后会聚拢众鬼原身的精气,化成一朵金莲,金莲能聚魂敛魄,不过养出来魂魄是否如昨,我不知道,金莲会开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花城拉起在鬼市酒肆酗酒的贺玄,一只眸子似是能洞察一切,看着他有些无奈:“你要是真的想救他,就去铜炉碰碰运气。”
“要救也得他愿意,不是吗?”略带醉意的眼睛氤氲地看着眼前的鬼王,面带讽刺:“尸身魂魄都已消散,他都不想活了,我救他回来作甚?”
“幽冥水府那座坟……一座空坟罢了。”贺玄跌坐在凳子上,满是自嘲地说:“他从未想过生路。”也从未想过给我生路。后面这句话贺玄说不出口,喉间一阵苦涩。
当日贺玄从故地接了师青玄的尸身回府,途中,本该好好在怀中的人却越来越轻,他的尸身化作青烟在他的眼前逐渐消散,饶是强大如他用尽办法也留不住一心消散的神魂。
贺玄端起桌上的酒坛就往嘴里灌,花城无言,不知如何劝他。
“贺公子如今这般却是庸人自扰了。”谢怜不知何时出现在花城身后,语气算不上客气:“五百年前的仇怨,如今随着青玄消散也该结束了。你大仇得报,他也得偿所愿,又何必将自己陷入其中。”
“他死了一了百了倒是松快。”贺玄呢喃:“……”
后面的话未曾吐露半分,花怜二人却是明白的。
花城叹了口气,拉着谢怜坐下,顺手倒了碗酒:“他取心头血救师无渡的时候说过,他想活,比任何人都想活。”
贺玄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花城,对方脸上没有半分玩笑。
多可笑啊,明明五十年前还想让他杀了他,
但此时的他就像流浪的旅人,突然有了归途。幸好,师青玄给他指了生路。鬼原是没有眼泪的,如今他却奇迹般地红了眼眶。
“此术需要注入施术人的心头血,鬼的真身没有这东西,用什么你清楚。”花城漫不经心的说着。
去铜炉山,无法使用缩地千里,只能靠走。贺玄不曾犹豫,半刻也不敢耽误,转眼间贺玄就不见了,独留花怜二人在原地。
“他这水鬼,好生无礼,连声道谢都没有。”声音却无半丝埋怨,这些天看着贺玄的样子,花城有些同情他,想帮帮他,或是帮一帮过去等了八百年的自己。
“行啦,你也算做了桩好事了。”谢怜拂过他的手:“不过风师当时真的说了那番话吗?”
花城摇了摇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略带苦涩的酒划过喉咙让他皱眉,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我看得出来,他舍不得死。”
“但愿他们能得偿所愿吧。”谢怜感慨。
原本两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被贺玄缩短了七成,不到二十天就已经进入了山区,一片一望无际、郁郁苍翠的森林。
越是深入森林,路边遇到的妖魔鬼怪就越多、越密集,个个奇形怪状,鬼鬼祟祟,匆匆而行。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
“水生火热,万劫其中。”
“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水生火热,万劫其中。”
铜炉山,万鬼齐聚。**、贪婪、嫉恨、苟求、猜忌……这些因子弥漫在空气里,困得人喘不过气来。
早在多年以前贺玄就体验过其中凶险,重来一次,倒也能看出些轻车熟路来。
曾经他舍身入局,屠恶鬼、破铜炉,成了这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绝境鬼王。而今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却是因为他,身闯绝境,只为那人求得一线生机。前后因果,如今想来,着实令人发笑。
贺玄从铜炉山出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他看着衣衫褴褛,身形有些不稳,发丝上不知道粘了什么看着有些狼狈,目光如炬,眼角带笑,手中拿着的是一朵带血的金莲。
黑水鬼蜮因为他法力不稳有些沸腾,但现在的他却顾不上这些,满脑子都是手中的金莲还有师青玄的残魂。
聚魂敛魄需要死者生前的东西做媒介。
乞丐庙里的东西被那个老乞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早些年贺玄偷藏的那一缕青丝也在师青玄死后不见了踪迹,幸好风师扇还在,否则贺玄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救他。
幽冥水府瘴气太浓,阳光透不进来,对活物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也不该活在这种地方。
贺玄毫不犹豫掘了坟,拿出风师扇往他所想的地方使了个缩地千里。
故地重游的感觉说不上坏,但绝对复杂。
贺玄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但命运的玩笑说开就开,永远也猜不透它的齿轮会停在何处。
贺玄把自己的骨灰放入金莲花蕊,法运先天,气运九转,注入自己一半元神用于绰住师青玄魂魄。
做完这些,他终于撑不住晕倒在金莲旁。
夜晚的山风很大,贺玄醒来的时候周身一片漆黑,只有伴在他身旁的金莲闪着点点微光。
好像师青玄的眼睛,贺玄这么想着。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他休养得七七八八,又变回了那个令人闻声色变的绝境鬼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朵依然闪着微光的金莲,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设下结界后转身走了。
“借多少?”花城太熟悉贺玄要借钱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贺玄伸出手比划。
“我这虽然是销金窝,也架不住你这么借。”花城漫不经心地说。
“我会还的。”贺玄轻车熟路说出这句话。
花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脸上带着戏谑:“哦?是吗?那你先把之前的账清清。”
“……”贺玄无言。
“罢了罢了,你这鳏夫,借又何妨。”花城指使着一旁的小鬼给贺玄搬金子。
“谢了。”早就在贺玄意料之中。
山顶变了副模样,杏花不知什么原因久开不败。
杏林深处有一落气派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莲池,莲池中间有一团闪着光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莲池旁坐了个黑衣长袍有些俊美的男人,而他正看着莲池中的东西出神。
山中无岁月,贺玄不知道在这个院子守了多少个春夏。
金莲做药,骨灰、风师扇为引做的躯体反应强烈,他知道,魂魄逐渐聚齐,他就快成功了。
可如今,他却有些“近乡情怯”。他活了之后他该如何自处,又能何去何从,他会留在他身边吗,他可还恨他。贺玄自诩是个聪明人,到了师青玄的事情上却有些愚钝,可谓是庸人自扰之。
他从来都知道他自己是不幸的。
被贺玄伪装过的人生是就像一颗熟透莲子,外表看着清爽可口,嚼起来却又干又涩,内里的莲心更是苦得不能再苦了。而师青玄却像一颗刚刚成熟的莲子,味道恰如其分,莲心虽苦却有回甘。
贺玄遇见师青玄遇见得太晚,时机也不对。
爱人的那颗种子早在遇见他之前就已经溃烂,仇恨的种子在遇见他之后借着爱人的土壤生根发芽。说到死,是他,说到爱,还是他。
恨早在爱之前就做出了反应。
师青玄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里醒来的,他带着初生般懵懂的看着四周。
花很漂亮,景色很美。
他看见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走到他身边,面色急切,眼睛里带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你是谁?”师青玄的声音一如昨日。
黑袍男子身形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想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在师青玄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回答他的时候,他看见他脸上扬起一抹释怀般的笑容,开口。
“过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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