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允做了一场梦。
在往昔那繁华如梦的岁月里,她无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幼便生活在金玉堆积的环境中,父亲没有续弦,被全家人捧在手心。
她不仅容貌出众,宛如春日盛开的娇艳花朵,倾国倾城,才情更是斐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小年纪便名动京城。
尤难能可贵的是,其才色与品性皆甚得长公主青眼,视如己出。及笄之岁,圣上亲封安宜郡主,尊荣至极,堪比帝女。
彼时,众人皆艳羡其命途顺遂,未来之路似已铺就锦绣。生于这般恩宠优渥之中,本应一生顺遂无虞,安享世间至贵至荣,留一段千古传颂之佳话。
然天道无常,世情难测,从不会怜惜任何人。
生不逢时,时局动荡。
大厦倾颓,长公主那般尊贵之人,尚且在这乱世中无容身之地,四处飘零,更遑论安宜郡主。前朝旧梦,转瞬成空,昔日之荣耀繁华皆如镜花水月,终化尘烟。
没有人再记得那位风姿绰约、才情过人的安宜郡主,仿佛她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曾经的荣耀与繁华,皆已湮灭,唯余满心孤寂、满目凄凉。
…………
青苔在外面帮母亲采药时见到了一个人。
他说他叫蓝道士,请求青苔帮忙指路,玉溪山太大了,总是让人迷路。小道士面容尚且稚嫩,倒的确看得出些许道骨来。
青苔热心的指了一个方向,她和母亲姐姐一起生活,从未下过山。但知道邻居秦凌哥哥下山读书时总是顺着那边的路走。
转头打量面前之人,疑惑这小蓝道士年纪不算大,却披着蓝色的外袍故作深沉。
小蓝道士一边正道谢着,又猛的睁大眼睛瞧她,围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儿,突然神神叨叨说了一堆胡话。
青苔要被他绕晕,蹙起眉,她根本不信鬼神,觉得这简直是骗人的把戏,转头便要躲开他顺着回家的路走。
他突然认真冲她背影喊,“你姐姐的病能治好──”
青苔脚步猛然顿住,还是没抵过好奇心,她转过身狐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姐姐生病的?”
小蓝道士又开始装模作样的捏起手指,慢悠悠地说,“我算的。”
“骗子。”青苔低语了一句,不再理他。
“山下有一位苏神医,定能治好你姐姐的病──”
隔着老远,她只听到了这一句话,在山里萦绕,更在她脑海里盘旋。
青苔一边想着小蓝道士的话脚下漫无目的踢着脚下的石子,她漂亮的小脸皱巴巴的,感到一阵无力。
母亲不让下山的叮嘱仿佛就在眼前。
青苔也心疼母亲。她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拯救这个撑了十几年,在此刻摇摇欲坠的家。
她想起什么急切地往林家跑去。
“秦凌!秦凌!秦——”
“这么着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温柔清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青苔转头,没想到要找的人一直跟在自己后面。
秦凌比青苔大几岁,两人算青梅竹马了,多年的邻居。从小青苔会跟着他在山上到处闲逛。
有一次,秦凌带着她走得远了,很晚都没有归家。
母亲很着急,和林大娘林婉找了整座山,终于在临近山下的地方找到了他们。两人好不狼狈,被一路上的树枝刮花了小脸。林大娘气的抄起边上的木头枝子就要打秦凌,后来被司徒允拦了下来。她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凶青苔,只是告诉她这样一声不吭的跑远,是不好的行为,母亲们会非常担心。
秦凌和青苔也意识到了错误,俩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后来秦凌还是被林大娘骂哭了,呜咽着被扯回家,临走时还回头喊,“是我带着青苔乱跑,司徒姨不要怪她!”
青苔撞进他温柔缱倦的眼里,那么调皮活泼的小男孩,长大后居然会变得翩翩儒雅。
青苔觉得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这时候的青苔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做“责任”。
少年的眼神,干净清澈如春日的暖阳,他嘴角漾起浅浅弧度,“小青苔,你愣什么神?”
青苔回神,试探地问他,“秦凌哥哥,山下是什么样子?”
少年收了收笑,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瞥她,叹着气说, “从你十二岁时,你已经问过我大约三百五十遍了。”
青苔揪了揪衣襟,讪讪的喃喃,
“哪有那么多次啊......”
青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慢慢往前走着,又缠着他问, “山下真的有很厉害很厉害的郎中吗?”
他停下脚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犹豫片刻。
“小青苔,你母亲是不会允许你下山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你最好认真听司徒姨的话。”他轻抚她的发顶,耐心安慰道。
发丝顺滑,他猛地撞进她氤氲的眼睛里。
她微微仰着头,水盈盈的就这么看着他,像是泛着水光。秦凌也在此刻惊叹,幼时的玩伴,可爱的小青苔已经出落的如此动人了。
她也在长大。
她眼眶有些湿润,声音缥缈的传入秦凌的耳朵里,“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姐姐病入膏肓吗......”
再抬头时,她眼里酝酿出了两团泪水。
秦凌嗓子突然干涩,说不出话来。他叹了口气,轻轻拭掉她脸颊上的泪。
“你母亲应当是下过山的......而现在的情况说明......说明你姐姐的病,难以医治。别再哭,小青苔。”
秦凌没有等到青苔的回应,她睫毛垂下又努力低着头往回走。走出几步冲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她要回家了。
秦凌了然,没有再说什么,也冲她摆了摆手。
离开时天色已晚,青苔独自走在小道上,她极力不想哭,但酸意把她填满了。她最后还是蹲下身子抱着腿哭了好一会,她不想把情绪带给母亲和姐姐。
整理好情绪,等看不出异样时,她再回到家门口。
母亲和姐姐在屋里等着她吃饭,她又回到这个温暖的地方。这间静谧的山间小屋,时光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但是为什么幸福总是在倒计时,而苦难接踵而至。
小蓝道士终究找到了出口,回头望时,摇头晃脑念叨,
“变数将近.......”
青苔才至门口,那熟悉的香味便丝丝缕缕,悠悠然地漫溢而出,瞬间将她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是母亲新调好的香。
“吱呀”一声,青苔轻轻推开家门。
屋内,温暖的烛火摇曳,映着张满含笑意的面庞。母亲还未归家,是姐姐春楹。
她率先瞧见门口的青苔,招呼她快步迎上,带着无尽的温柔与耐心轻轻拉过她的手,嗔怪道:“你这丫头,怎的才回来,饭菜都快凉啦。”
青苔眼眶还微微泛红,笑着应她,心中满是欢喜与满足。
…………
等黎青苔真正决定下山的时候,
是元始十四年的冬天。
好大的雪,似是要把整个玉溪山都要淹没,把人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
她挑了碎雪日。
后来黎青苔回想,偏偏是那日,是碎雪日。
青苔帮着收拾家里的物件,竹蜻蜓正静静躺在樟木箱底。
她愣了愣神,指尖抚过竹蜻蜓刻的字,此时屋里传来春楹断断续续的咳嗽,像暮春的雨打残荷。
她险些碰翻案头上盛着幽香的瓷瓶。
青苔慌忙将竹蜻蜓揣进袖中,快步走进屋内,帐里伸出一截苍白手腕,锦被正顺着床沿滑落。
“不打紧……”春楹喘着气笑,“不过是着了些寒风。”她强忍着扯出的笑刺得青苔眼眶生疼。
蓝道士那日悠远的声响忽在耳畔炸开:“你姐姐的病能治好──”
不知是不是竹蜻蜓硌进青苔皮肉里的刺痛,她胸口一阵发涨,青苔望着窗棂外渐浓的暮色,使劲顶了顶窗扇。
“阿苔,来搭把手。”是屋内母亲的声音,似是刚醒。她不是嗜睡的人。
青苔没想太多,应声时喉头哽咽。
袖中竹蜻蜓的翅骨却烫得厉害。恍若那年上元夜,秦凌提着小花灯立在门口,将这小玩意塞进她手里,骄傲地说:“等你长大了,竹蜻蜓会帮你实现一个小小愿望。”
她一夜没睡。
卯时晨雾最浓时,灶上煨着最后一盅药。
青苔紧紧将秦凌送的竹蜻蜓攥在手里,药香漫过门槛时,她也没有回头。
独留门锁轻扣的声音,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山径湿苔滑得像浸油的缎子,青苔紧攥着竹蜻蜓往南奔。
还没进到秦凌家,就远远看到他指尖轻叩桌面,嘴里念叨着,青苔也读过的,是《诗经》。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青苔看到他略带困惑的重复了两遍。
直到看到了她。
他似乎是诧异,又或者是别的情绪,手指捏着书册。
他展起笑颜眉目清朗,像雨过天晴的湖光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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