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口压着的信笺墨染透了锦缎,执念支撑青苔穿过百里烽烟。
他们动作很快,几日便抵达北疆。
城头残破的“商”字军旗在暮色里翻卷,血色霞光漫过城墙口,将瞭望台染得如同浸在血池中。
北疆的风像淬过火的刀片,青苔利索下马车时,风卷着冷冽割开她蒙面的素纱,露出坚定的下巴轮廓。
这般荒凉的景象让她不由得皱眉。
城墙上,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旗帜烈烈作响。
边疆之地,封锁甚严,若无腰牌,断难入内。
商家侍从从容地出示腰牌,而后她们稳步朝着边疆城墙的大门走去。就在即将踏入城门之际——
“——姑娘请留步!”一道急促的呼喊声陡然响起。
只见城门的阴影之中,猛然窜出一个独臂兵卒。他身上那副生锈的锁子甲,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碴。
青苔瞳孔骤然缩紧。她认出此人乃是商策副将李猛的手下。
回想起那日商策带她前往演武场,此人在演练中表现得尤为出色,休息之时,还瞧见不少人笑着打趣说凌兄弟近日怕是要被提拔了。
凌武的断臂用粗陋的麻布草草裹着,左手死死地攥着半截断剑,单膝跪地,急切说道:“恳请黎姑娘带我一同入城,面见商大将军。此事十万火急,关乎边疆生死存亡!”
黎姑娘他们都见过知道的,商小将军的心上人,正巧此时在边疆城墙门外遇上,当真是万幸。
青苔见状忙让他起身,心中满是疑惑,急切更甚,问道:“好,我带你入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凌武喘着粗气说道:“商家军...在犁水河沼泽遭伏。”他喉结滚动,铁锈味混着血腥冲进青苔鼻腔,
“轻骑折了大半,商小将军他...亲自断后......如今无音讯……”
心弦突然坠地,信笺随着青苔手上的动作散在雪泥里。
青苔弯腰去捡,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她想起离开北疆那日,商策在城门下为她系紧狐裘,指尖拨过她发丝的力道。
如刀割裂回忆,出征前的场面犹在耳畔眼前,他嘴角含笑:“叫我的字吧,我叫听澜。”
如冰山般的人揉化了雪。
她不是不懂杳无音讯是什么意思,可她仍是不可置信。
青苔僵立原地,周遭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在不断回响:听澜,商听澜,你不是打了很多胜仗的商小将军吗?你不是他们口中的常胜将军吗?你怎么会死?
“尸首呢?”她听见自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暮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
商府死寂沉沉,仿若被一层阴霾笼罩。
屋内,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好似随时都会熄灭,将这一室的哀伤隐匿于黑暗之中。
等青苔带着凌武寻到书房内,商父正背手而立。
初听闻商策遇害的消息,他浓密的眉毛狠狠拧在一起,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每一道沟壑都藏满了悲痛与震惊。
他精瘦的双手紧紧攥着木椅的扶手,指节微微颤抖着,似在极力克制内心翻涌的悲恸。
可那满心的哀戚却如潮水般往外溢。
青苔望着商父的背影,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凌武“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低垂着头,断臂处隐隐作痛。
“商大将军,末将护主不力,致使小将军……”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自责,话未说完,便被哽咽堵住。
商父缓缓转过身,目光空洞地看向他们,许久,才沉重地开口:“这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策略有误,刀剑无眼,策儿既选择奔赴战场,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竟走在我这把老骨头前面。”说着,一滴浑浊的泪凝在眼眶。
商府外忽然撞响丧钟,十二声,是为阵亡主将鸣的国殇。
凌武跪倒,捧出染血的虎符。
他长喊,声音在书房长鸣:“主将安息——”
看着他双膝重重跪地,溅起地面的尘土,那双手捧着的染血虎符,在烛光下刺目得青苔睁不开眼。
她盯着符身上那道裂痕——
不对。
商珏也缓了缓情绪,眼里悲痛换做家国大义,“……策儿不能白白牺牲,一定要守住边疆。凌武,你且起来,说说如今边疆局势究竟如何。”
凌武狠狠擦了泪,猛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情况一一道来。
“北临军压境,其势汹汹,且战前早已在百里之外安营扎寨。等探马来报,他们兵力强盛,已无可敌之手……还携有诸多从未见过的攻城器械。而我方军备粮草,因提前备好的早早耗尽,又迟迟未有新军饷能运达,军中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商小将军强定军心,仍无可抗之力御敌……”
青苔在一旁开口:“据我在霖景所知,北镇抚司的左指挥使左大人已然将军饷押运至北疆……该是已经送到了。”
商父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他说道:“想来……这批军饷也是被人暗中扣下。前几日朝廷押送的军饷,也比初定的分量少了许多。但按常理说足够撑到下批军饷送到,不至于提前耗尽才是。”
凌武听闻这话大恸,嘴角不断抽搐颤抖,“是……是因为李副将。”
…………
马蹄碾过北疆边镜冻土下的碎骨时,不会知道一个月前这里发生过怎样的背叛。
倒回出征那几日,犁水河北岸的芦苇荡还打着漂。
商策站在沙盘前,青铜灯映着他高挺眉骨下的阴影:“北临人若要设伏,必选鹰跳峡。”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两山夹道处,“但这里——”指尖突然划向南边沼泽,“才是真正的埋伏。”
“策儿你是说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苏霁川摸着下巴新长出的胡茬,“可北临军驻扎地都在鹰跳峡。”
商策抓起把沙土任其从指缝流泻,泛起冷笑:“太刻意了。”
他转身时玄甲撞响,手虚指着帐外翻涌的晚霞,
“看此云纹走向,今夜必起大雾,若我是拓跋瀚……”银枪在沙盘细细划出弧线,“就用两千轻骑在落鹰峡佯攻,真正的精骑趁雾走鬼哭沼。”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
当夜军帐议事时,监军太监却摔了茶盏:“商将军是要违抗兵部钧令?”
嗓音刺破牛皮帐,“圣上要的是拿下鹰跳峡!”尖细的声音格外刺耳,“五万商家军畏首畏尾,商小将军莫不是想养寇自重?”
商策握枪的手背凸起青筋。
他想起离家前父亲说的话:“兵部往北疆塞了三个监军,你要的粮草却扣下半数。有人在逼你打必输之仗。”
商策不得抗旨,第二日只能冲进雾里带领军队特意绕开鬼哭沼,却遥遥在鹰跳峡口闻到血腥味——狭窄的山道上,横着百具商家军的尸体。
“是半月前派出去驻守岭桐岸的军队!”商策滚鞍下马,突然扯开尸衣,“不对!没有刀伤……”
他话音未落,山巅突然传来轰鸣。
更可怕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浓雾里亮起无数幽绿狼瞳,一双双眼睛像暗夜的狼。
北临军竟是从他们来的方向包抄——
前方只有通往鬼哭沼的一条路。
却不知何时已结了层冰,那些本该吞没万物的泥潭,此刻也正奔腾着覆铁甲的北临军。
他们被包围了。
商策突然想起沙盘上蜿蜒交错的纹路。
是被人打乱而引起的混乱。
今晨有人进过他的营帐,必然看到朱砂笔在鬼哭沼位置描了道红圈——而能进主帅军帐的,除了苏霁川,就只有……
果然是他!李猛!
此时这人已然不见踪迹。
“将军小心!”亲卫飞扑而来,替他挡下破空而来的箭意。商策反手掷出银枪,将百步外的北临射手钉在岩壁上。
北临王终于现身。
从未有人见过他真面目。
拓跋野的金狼面具沾着血光,弯刀直直指向他:“年轻人,你未免太过气盛。”他踢了踢脚边的断剑,“你的手下咽气前,还在喊将军快走。”
半个时辰前还嚷着要回家娶媳妇的王川,此刻他凝固的眼珠正映着面具上的金狼。
拓拔野居高临下地站在商策身前,靴跟碾过他的手臂,骨骼挤压的闷响让人毛骨悚然。
银枪折断的脆响混在嚎声里,商策吐出半口淤血,拓拔野的眼中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但稍纵即逝,面具之下仍是他冷漠的面容。
“活活被饿死,这滋味想来并不好受。”拓拔野开口,在呼啸的寒风中带着几分沙哑。
他松了脚,倒退几步看着他的眼睛,
“都说我北临人冷血,可见中原人更甚。魏如衍手段还是这么狠,狠到自己人都害。”拓拔野继续说道,语气中满是嘲讽与不屑。
商策却能透过面具看到他嘴角扯出的冷笑。
他舔了舔溅到唇边的血,商策又想到太监的话。
他突然笑了:“原来他们说的此战大捷,是要用商某头颅当贺礼——不过想要我的命,总得留点买命钱。”
他划破掌心将血抹在散落的枪缨上,反手掏出虎符塞进马鞍暗格,冲身后的亲卫大喊:“逃——”
当北临鸣箭破空而来时,他故意偏了半寸——箭矢穿透左肩的瞬间,借力纵身跃入沼眼。
拓跋野的怒吼与冰层坍塌声混作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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