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尖利的哭嚎声刺破雨幕，灵堂寂静无声却硬生生豁开了秦凌的耳膜。
“秦雪臣！”清晨得知消息，甫一踏入秦府灵堂的谢惊鸿扶住他踉跄的身影。
屋内一股森冷的寒意裹挟着浓重的哀伤扑面而来。灵堂内挂满了白色的挽帐。角落里，几个丫鬟小厮低声啜泣，声音断断续续，更添几分悲凉。
林婉爱吃的瓜果点心如今只能成为阴阳两隔的供奉。
地上的蒲团被泪水浸湿，是秦凌长跪不起留下的痕迹。秦凌眼底通红，布满血丝，是一夜未睡，如丢了魂魄般，对谢惊鸿的呼喊置若罔闻。
“你……节哀。”谢惊鸿见他这样，心中酸涩，蹲下身捏紧他肩头。
秦凌缓缓抬起头，张了张嘴，听见自己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地上蜿蜒的水痕倒映着白幡刺目的反光。
秦凌盯着那口尚未合盖的柏木棺，林婉临走前穿的衣衫，还是她最喜欢的桃红色。外面渗进来的雾气混着风干的泪水让他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我娘她一生良善，为何魏如衍……对她下手？！”
又是魏如衍。
谢惊鸿深知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
“母亲还说要看着我穿这袭官袍……”秦凌声音颤抖，近乎呢喃，他的手轻轻抚着身上血迹斑斑的官袍。血迹已干涸，黑红一片，在素白清冷的灵堂中显得格外刺眼。
“秉持忠诚之心，为君为民，坚守正道。”林婉往日的谆谆教导，仍在耳畔回荡。如今灵堂之内，唯见冰冷棺椁。
此身所著之官袍，本乃无上荣耀之徽。
秦凌夙兴夜寐，寒来暑往以青灯黄卷相伴，苦读不倦，又于宦海之中奋力周旋，方换来这一袭华服。
然此刻，官袍虽穿于身，母亲却已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秦凌身形晃荡，所坚守的正道，在权力面前显得可笑至极。他紧攥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孩儿不孝，未能护您平安。”
嗓音沙哑，仿若自破碎胸腔中艰难挤出。
谢惊鸿眉心深陷，他上前一步，目光坚定沉声道：“秦雪臣，我定会倾尽全力助你，一起还伯母一个公道。”
阿苔的朋友就是他谢惊鸿的朋友，况且多日相处合作，他早已把秦雪臣当作自己人了。
任他魏如衍如何再猖狂肆虐。
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他定然该有报应。
没等秦凌给他回应，谢惊鸿已“嚯”地站起身，袍角随着动作带起一阵风。他几步上前，在低垂着头、战战兢兢的小厮丫鬟面前站定，一字一句问道：“林伯母出事前，谁当值？”
谢府人口众多，事务盘根错节，管理起来更加繁琐。谢惊鸿自幼便跟在长辈身旁，对于家中内外诸事的操持调度耳濡目染。
声音在灵堂内回荡，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身形瘦小的丫鬟哆哆嗦嗦地从人群中站出，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谢惊鸿的眼睛，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蝇：“回……回公子的话，是奴婢当值。”
她哭得双眼红肿，猛地跪下，抽抽噎噎地说道：“当晚夫人屏退了服侍的众人，临走前她状态十分不错。还叮嘱奴婢早些歇息。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时辰，再见到夫人时，就……”
说到这儿，她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自责与悲戚充斥寂静的灵堂。
秦凌原本如木雕泥塑般跪在蒲团上，听闻丫鬟这番话，身躯猛地一震。他艰难从身后站起身，动作僵硬而迟缓，带得灵堂内悬挂的挽帐簌簌晃动。
他双眼圆睁，眼眶因过度悲戚而泛红，一步跨到丫鬟面前，带着几分颤抖与急切，厉声问道：“为何？！可还有什么异样？”
小丫鬟本就满心惶恐，此刻更是被秦凌这副仿若困兽、异于平常的模样吓到。单薄的身子抖如筛糠，她嘴唇哆嗦着，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回道：“公子，奴婢真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心的愤懑与悲戚，缓缓收了力，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浑身没了力气。
他目光梭巡几遍，却不见那晚叩门的小厮身影。
秦凌只觉满心悲恸似已将他啃噬殆尽，整个人仿若行尸走肉，变得麻木不仁。事到如今，懊悔自责也无用。他暗暗立誓，定要将那杀母仇人揪出。
他缓缓抬起手，每一寸动作都凝滞而沉重，轻轻摆了摆，声若幽咽：“都退下吧。”
众人垂首敛目，如蒙大赦，忙不迭伏地离开。
须臾间，灵堂内便只剩下秦凌与谢惊鸿二人。摒退众人，目的已然明确。
谢惊鸿抬眸示意他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秦凌强撑着转过身来面向谢惊鸿。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冲谢惊鸿作了一揖。
“谢兄此番仗义相助，雪臣铭记于心。大恩不言谢，待此事了却，雪臣定当涌泉相报。”
见秦凌作揖，谢惊鸿心中一紧，忙抢步上前，伸出双手拦住了他。
“万万不可如此！何须这般见外？”谢惊鸿语气诚恳而真挚，“还望雪臣节哀，且与我细细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凌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若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透着无尽的恨意与悲戚：“魏如衍妄图使我为其所用，效犬马之劳。我定然不愿与这等奸佞之徒同流合污，便断然拒绝。谁料，那传信之人被害，而我母亲，也……也惨遭毒手。”
说罢，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抬起一只手指向外面大堂，眼中的悲痛几乎要化作实质。
谢惊鸿听闻此言，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双眉紧蹙，顺着秦凌所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自己来的时候竟未留意大堂的景象。
大堂内也是一片狼藉，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这魏如衍果真如传闻一般狠毒！”
秦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透着一股决绝与狠厉，凝视着远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阕州之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且是天大的秘密。” 他微微攥紧拳头，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待办完母亲的身后之事，我即刻起身前往阕州。如若真的是魏如衍所为，我决然不会轻饶于他。”
仿佛已做好了与仇敌殊死一搏的准备。
谢惊鸿直视着秦凌，语重心长地说道：“阕州此行，你务必多加小心。霖景之事，有我在你无需挂怀，若有需要随时传信给我。” 他微微顿了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赶忙接着说道：“对了，你先前托我查访的那位教书先生，如今有了消息。苗家倒台后，他一直在城隍庙。或者他一直都在城隍庙。”
同样的话重复了两遍，却意义不同。
苗家倒台，他逃到城隍庙，是寻找有所依仗之处，行事尚有章法，若城隍庙本身就是他的依仗呢？
城隍庙，与孙福与苗家案脱不了干系。
秦凌微微皱眉：“此事诸多尚未明晰，疑点重重，着实难以遽下论断。那教书先生与魏如衍之谋划，其间牵连，似是而非。如今唯有耐心等待苗绮传来消息。”
他微微抬起头，望向灰暗的天际，他们总穿不透这重重迷雾。
…………
铅云低垂，仿若也在为逝者悲戚。秦府之内，一片缟素，肃穆哀伤的氛围如潮水般弥漫开来。
大殓之日，秦府内外皆笼罩在一片悲痛之中。
玉溪山，这里，曾是林婉时常念叨的地方，是她心心念念的归处。唯有将她安置在此，灵魂方能安息。
安置好一切后，秦凌遣散了家仆，独自伫立在林婉的坟前。
“前一晚，您究竟在想什么呢？”秦凌轻声呢喃，声音沙哑，破碎的语句被山风裹挟。他的眼眶深陷，满是血丝，紧盯着碑上的字。
山间静谧，偶尔传来几声鸟啼，却更衬得四下凄凉。
得知此事或许有隐情，当晚他就请了叶九娘来验尸，彼时，灵堂内烛光昏黄，豆大的火苗在幽暗中摇曳，映照着周遭一片惨白。
叶九娘俯身仔细查验，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仿若裹挟着寒霜：“她或许已有寻死的打算，除了中箭，体内还有一种毒。”
烛光昏黄，叶九娘的神情凝重，秦凌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
前几日他与母亲林婉谈及去见阿苔一事，林婉眼中刹那间闪烁出久违的光亮，嘴角噙着温柔笑意。
她的欢喜不是假的。
但有意寻死也是真的。
秦凌自玉溪山缓缓而下，脚步虚浮，整个人仿若失了魂魄。
待回到府中，暮色已深，灯火渐次亮起。
苗绮早已等候多时。
见秦凌这般憔悴模样，心中一紧，忙迎上前去。
“我亦听闻……秦大人节哀。”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关切与焦急。
秦凌缓缓抬眸，好半晌，才扯动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那笑容里却满是苦涩与疲惫。
“让你久等了。”
无存稿啦 下周尽量隔日更～可能都会晚点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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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灵堂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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