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青云宗连绵的殿宇楼阁。谢云止独坐于新辟的洞府之中，四周灵气氤氲，远超凡俗，可他心绪难平，白日里那杂役弟子惊慌失措的眼神，总在不经意间掠过心头。
那双眼睛……平凡无奇，却在某一瞬，流露出一种他无法言喻的熟悉，牵动着他记忆深处一片混沌的区域。还有那声下意识的“小心”……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无谓的杂念驱散。指尖拂过膝上横放的长剑，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稍振。苏清清今日赠他的这柄“流光剑”，确是上品，剑身如一泓秋水，光华内蕴，与他自身纯净的灵根属性极为契合。
“谢师弟，此剑伴我多年，今日赠你，望你仙路坦途，早登大道。”女子温婉的声音犹在耳畔，带着诚挚的期许。他应当感激，应当将全部心神投入这难得的仙缘与馈赠之中。
可为何，心底一角，总有个声音在细微地骚动，提醒着他某种……不协调？
他闭上眼，尝试运转宗门基础心法《青云诀》。灵力如溪流，循着经脉缓缓运行，带来沛然的生机与力量。然而，就在他心神逐渐沉入物我两忘之境时，一丝极淡、却异常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识海！
“唔……”他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是走火入魔。那感觉更为诡异，仿佛是一段被强行封存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带着强烈的怨愤与不甘，试图冲破某种枷锁。眼前似乎有血色一闪而过，耳边响起兵刃交击的锐鸣与一声凄厉的呼喊，那声音……模糊不清，却让他心脏骤然紧缩。
是溯梦的影响？还是这具身体本身潜藏的秘密？
谢云止抚上胸口，那里，贴身佩戴的玉佩正散发着温润的热意，仿佛在安抚他躁动的心神，又像是在无声地呼应着什么。
*---
与此同时，后山寒潭。
冰冷刺骨的潭水漫过脚踝，浸透单薄的裤腿，寒气如同无数细针，扎入骨髓。墨小鱼跪在滑腻的潭边青石上，用一把钝口的刷子，用力刷洗着石壁上积年的湿滑青苔。
水花溅在她脸上，与额间渗出的汗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冷是热。手臂早已酸麻不堪，指尖被冰冷的潭水和粗糙的刷子磨得通红破皮，每一下用力都带来钻心的疼。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以及潭水流动的泠泠声响。黑暗将她瘦小的身影吞没，唯有远处核心弟子区域隐约的灯火，如同天边的星辰，遥不可及。
“滚出青云宗……”管事弟子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离开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不能走。云羲……不，谢云止在这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青云宗能给他最好的资源和庇护。而那个苏清清……她看不透，但那女子看向谢云止的眼神，绝不仅仅是师姐对师弟的欣赏。她必须留下，哪怕如同阴沟里的苔藓，见不得光，也要守着他，直到确认他真正安全，直到……他不再需要她。
可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当他恢复记忆，想起前尘往事，想起她这个“故人”，是会感激她此时的守护，还是……觉得她多余，成了他光辉仙途上不堪回首的污点？
酸涩与绝望如同这寒潭之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停下动作，蜷缩起冰冷的身子，将脸埋入膝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无声的哭泣淹没在潺潺水声里。
*---
洞府内，谢云止终究无法安心入定。那股源自识海深处的躁动与胸口的玉佩热意交织，让他心烦意乱。他起身，推开洞府石门，信步走入夜色之中。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山道上，四周静谧。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为何，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朝着后山方向行去。越靠近后山，灵气越发稀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清寒的气息。
隐约的，他似乎听到了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水声，还有……一种极力压抑着的、小兽呜咽般的啜泣。
鬼使神差地，他循着声音，绕过一片竹林。
然后，他看到了她。
冰冷的月光下，那个瘦小的杂役弟子蜷缩在寒潭边，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她肩膀耸动，将脸深深埋起，那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无助而悲伤。
刹那间，谢云止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痛楚蔓延开来，比之前在识海中感受到的更为清晰，更为具体！
为什么……看到她哭，他会这么难受？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走过去，想问她为什么哭，想……把她从那个冰冷的地方拉起来。
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脚。
可就在这时，白日落叶那一幕再次浮现。她惶恐低头的样子，苏清清那审视不悦的眼神，以及自己那莫名而来又迅速消散的“熟悉感”……
他的脚步僵住了。
理智回笼。他是青云宗新晋的天才弟子，她是身份卑微的杂役。他贸然的关心，对她而言，恐怕不是慰藉，而是更大的麻烦，如同白日那般，引来无端的责罚。
更何况，这种不受控制的、因一个陌生杂役而起的剧烈情绪波动，本身就不正常。这与他识海中那诡异的刺痛，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种种疑虑与权衡，像冰冷的锁链，捆住了他的脚步，也封住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竹林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旁观者，看着月光下那抹颤抖的、小小的身影。
墨小鱼哭了许久，直到眼泪流干，浑身冻得麻木。她挣扎着抬起头，胡乱地用冰冷的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与水渍。不能倒下，活还没干完。
她重新拿起那把沉重的刷子，转过身，准备继续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清洗。
就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竹林边缘。
月光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轮廓，那人静立在阴影中，不知已站了多久。
四目，在清冷的月辉下，骤然相对。
墨小鱼瞳孔猛地收缩，手中的刷子“哐当”一声，掉落在青石上。
谢……谢云止？！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她刚才那副狼狈哭泣的模样？
巨大的惊慌与羞窘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恨不得立刻跳进身后的寒潭里躲起来。
而谢云止，在接触到她那双因哭泣而愈发红肿、此刻写满惊惶与难以置信的眼睛时，胸口的玉佩竟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那股热流迅猛窜入四肢百骸，识海中破碎的呼喊声再次变得清晰——
这一次，他几乎捕捉到了一个音节！
那是一个名字……一个对他而言，本该无比陌生的名字……
他怔怔地看着她，忘记了离开，也忘记了言语。夜风吹拂，竹影摇曳，将两人之间那咫尺的距离，拉成一片无声的、汹涌的、隔世经年的茫茫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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