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低沉冷冽的“进来”,如同赦令,瞬间将胡小青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拽回一丝清明。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丰灏身侧挤进了门内,一股混合着松木、硝石、兽皮和淡淡草药味的空气涌入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山林和独居男人的气息。
身后的木门在胡家人惊怒交加的视线中,“砰”地一声被丰灏关上、闩死。那沉重的声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逼迫。
“丰灏!你什么意思?那是我胡家的丫头!你凭什么关起门来?”张氏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气急败坏的颤抖,用力拍打着门,“开门!快开门!”
“丰家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这丫头是我们卖给刘老财的!你扣下她,就是跟刘老财过不去!”胡赵氏苍老刻薄的声音也加了进来,试图用刘老财的名头施压。
门内,一片沉寂。丰灏仿佛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叫嚣,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像一堵沉默的山壁,挡住了所有风雨。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垂着眼,看着刚被他放进屋、此刻正靠着门板剧烈喘息、浑身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落叶的胡小青。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些,但依旧带着深秋的寒意。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一个石头垒砌的简易灶膛里,几块木炭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红光。借着这微光,胡小青能勉强看清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一张宽大的木板床,铺着厚厚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兽皮。一张粗木桌,两把同样粗糙的凳子。墙角堆着一些杂物:绳索、兽夹、弓箭、处理皮毛的工具、几个大小不一的瓦罐。墙壁上挂着几张完整的兽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模糊而巨大的影子。整个屋子透着一股原始、冷硬、属于单身猎户的孤寂气息,和她之前想象的“煞星”居所似乎……也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少了些想象中的血腥和混乱。
胡小青的喘息渐渐平复,但身体依旧止不住地发抖。一半是冷的,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土地面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另一半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面对这个陌生男人、陌生环境的巨大不安。她抱着手臂,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破旧的单衣根本无法御寒,手臂和腿上被荆棘划破的血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丰灏的目光在她赤着的、沾满泥土和细小伤口的双脚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依旧没说话,只是转过身,走到墙角堆放杂物的位置,弯腰翻找着什么。
门外的叫骂声还在继续,但显然丰灏的沉默和紧闭的大门让她们无计可施。张氏开始用更恶毒的语言咒骂胡小青,骂她不知廉耻、自甘下贱、勾引煞星……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胡老三唯唯诺诺劝解的声音夹杂其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胡小青咬紧下唇,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刺耳的噪音。她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心里七上八下。他刚才那声“进来”是什么意思?是默许了她的提议?还是仅仅……暂时给她一个躲避的地方?
丰灏很快直起身,手里多了一双……看起来是草编的、非常粗糙简陋的鞋子。他走到胡小青面前,一言不发地将鞋子放在她脚边的地上。
胡小青愣住了,低头看着那双明显是男人尺码、编得歪歪扭扭的草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这……是给她的?
“谢、谢谢……”她声音有些哽咽,连忙弯腰想穿上。脚底板的伤口碰到粗糙的草茎,疼得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
丰灏动作极快,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肘。那手掌宽厚、粗糙、带着灼人的热度和厚厚的老茧,像一块烙铁,烫得胡小青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丰灏似乎也顿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手,仿佛那触碰只是无意。他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言简意赅:“坐。”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胡小青依言,小心翼翼地坐到那张冰冷的粗木凳上,忍着疼,笨拙地将那双对她来说过大的草鞋套在冰凉的脚上。虽然硌脚,但总算隔绝了地面的寒气,带来一丝可怜的暖意。
丰灏没再看她,转身走向那个石头灶膛。他动作熟练地拨弄了一下炭火,添了几根细柴,火苗很快噼啪作响地窜高了些,将他的侧影拉长在墙壁上,显得更加高大而沉默。他从旁边一个陶罐里舀了些水倒进架在火上的一个铁锅里,又从挂在房梁上的一个布袋里抓了两把东西扔进锅里。
胡小青蜷缩在凳子上,抱着膝盖,默默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动作有种山野猎户特有的利落和力量感,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位,没有一丝多余。屋子里除了柴火的噼啪声和锅里的水开始翻滚的咕嘟声,再无其他声响。外面的叫骂声不知何时也停了,或许是觉得无望,暂时退去了。死寂重新笼罩了这间山脚小屋,只剩下灶火带来的微弱暖意和食物开始煮起来的、令人心安的香气。
胡小青紧绷的神经在这样奇异的、沉默的、带着食物香气的氛围里,一点点松懈下来。极度的疲惫和饥饿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口冒着热气的铁锅。他……在煮什么?闻起来……像是谷物?
很快,丰灏用一块厚布垫着,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粗陶碗走了过来。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将碗放在胡小青面前的木桌上。
碗里是半碗浓稠的、近乎糊状的……粥?颜色灰扑扑的,夹杂着一些未脱壳的谷物颗粒,甚至能看到一点零星的、不知名的深色野菜碎。这大概是胡小青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最粗糙、最没有卖相的食物。
但在此时此刻,在这冰冷饥饿的绝境里,那碗冒着热气的、散发着最原始谷物香气的糊糊,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吃。”丰灏只吐出一个字,便转身走回灶膛边,背对着她坐下,拿起一块石头和一把小刀,开始沉默地打磨着什么,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嚓嚓”声。
胡小青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糊糊,又看了看那个沉默如山的宽阔背影。她没再犹豫,端起碗,也顾不上烫,小口小口地吹着气,然后吸溜着喝了起来。
口感粗糙得喇嗓子,味道寡淡,只有最原始的谷物味和一点苦涩的野菜味。但那股温热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迅速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着的踏实感。饥饿的胃得到了抚慰,身体仿佛也重新积蓄起一点力量。她吃得很慢,很珍惜,每一口都像是在汲取活下去的能量。
一碗热糊糊下肚,胡小青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冰冷的指尖有了暖意,僵硬的身体也舒展开。她放下空碗,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很好吃。谢谢你,丰大哥。”
磨刀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又继续响起。
胡小青深吸一口气,知道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她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虽然简陋但比她胡家那破屋大得多也结实得多的屋子。目光扫过积着薄灰的桌面、堆在角落的脏衣服(主要是沾着泥土和兽毛的粗布外衣)、略显凌乱的杂物……
“那个……丰大哥,”她鼓起勇气,声音不大却清晰,“我…我现在帮你收拾一下屋子吧?还有这些衣服,我拿去洗了?灶台……我也会清理干净。”
磨刀的声音彻底停了。丰灏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次,胡小青没有躲闪,努力挺直了单薄的脊背,迎上他的视线,眼神里带着认真和一丝恳求——她在证明自己的价值。
丰灏看了她几秒,目光扫过她手臂上的血痕和那双不合脚的草鞋,最终,视线落在那只空碗上。他沉默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应允。然后,他起身,走到床边,从铺着的兽皮下抽出一张完整的、毛色光滑的灰色兔皮,又走回来,将兔皮放在胡小青刚刚坐过的凳子上。
“垫着。”依旧是简短的两个字。
胡小青看着那张柔软温暖的兔皮,再看看男人又转回去打磨工具的沉默背影,心底那股酸涩的暖流再次汹涌起来,几乎要冲破眼眶。这个沉默冷硬、被称作“煞星”的男人……好像……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兔皮,感受着皮毛的柔软和暖意,铺在地上。然后,她挽起破旧的袖子,开始行动。
先找到角落一个缺了口的木盆,从门口一个存雨水的大缸里舀了些水。没有皂角,她便在院子里找到一种有清洁作用的、带着清香的草叶(原主的模糊记忆),揉碎了代替。她动作麻利,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态度极其认真。擦桌子,扫地(扫帚也是草扎的),将杂物分门别类稍微归拢,又抱起那堆脏衣服,准备去院子里的水槽边清洗。
当她抱着衣服拉开木门时,一股冷风灌入。丰灏立刻抬眼看了过来,眼神带着一丝询问和……警觉?
“我去洗衣服。”胡小青连忙解释,指了指院子的水槽,“就在院子里。”
丰灏的目光在她身上单薄的衣服上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重新低下头去,但磨刀的动作似乎慢了些。
胡小青走到院子里的水槽边。水槽是用石头凿成的,接引着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冰冷刺骨。她咬着牙,将手浸入水中,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但她没有退缩,开始用力揉搓那些沾染了泥土和兽毛的粗布衣服。冰冷的溪水冲刷着她手上的细小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一边用力搓洗,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暂时安全了,但只是暂时的。胡家人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刘老财也不是好相与的。她必须尽快让丰灏看到她的价值,坐实这份“收留”的关系。契约……对,得有个契约!虽然可能没什么法律效力,但至少是个凭证,也能让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更安心些。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小院里,只有哗哗的搓衣水声和屋内偶尔传来的、单调的磨刀声。
胡小青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搭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晾好。冰冷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麻木,但看着那几件洗干净的衣服在风中飘荡,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这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靠自己双手挣来的第一份“成果”。
她搓着冻僵的手,转身准备回屋。就在这时,屋内的丰灏也恰好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他走到灶膛边,用火钳拨弄了一下,添了几块耐烧的硬柴,让火光更亮了些,驱散着越发浓重的寒意。
暖黄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也柔和了几分。他抬眼,看向站在门口、冻得鼻尖发红的胡小青。
“进来,暖着。”他的声音在噼啪的柴火爆裂声中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那碗热粥一样,带着一种踏实的暖意。
胡小青迈进门槛,反手关上门,将深秋的寒意隔绝在外。屋子里,灶火正旺,暖意融融。她走到灶膛边,小心地蹲下,伸出冻僵的手靠近那跳跃的火焰。
暖意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指尖,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她偷偷抬眼,看向坐在旁边凳子上的男人。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明明灭灭。
在这个寒冷而危机四伏的异世夜晚,在这间孤寂的山脚小屋里,一个沉默的猎户,一堆温暖的灶火,一碗粗糙的热粥,一件洗干净的衣裳……竟让她漂泊无依的心,第一次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此刻,这微弱的暖意,真实地存在着,像寒夜里悄然亮起的一盏小灯。
胡小青将冻得通红的手又往火边凑近了些,感受着那灼热的温度,心底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都要抓住这线生机,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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