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还在练武?”奶嬷突如其来的发问拉回苏蔺安的思绪。
她垂下眼睫,轻轻收回手,放到膝上,不答,只露出一个委婉的笑意。
练武定然会在身上留下痕迹,撒谎了也无用。
奶嬷心中也有答案,只是与苏蔺安的不同。
“这般状况下小姐还要练武,当真是辛苦了。”她自顾自说着。
“小姐可曾和江公子联系上?”奶嬷没等她的回话,又问:“游府事发后,江公子还曾过来询问老奴您的下落。”
苏蔺安笑意在嘴角滞住。
她连江公子都不认识,何曾知晓他是否与原身联系上。
食指不自觉在大腿上扣挖两番,苏蔺安试探着回:“我于京城很少出门,想来他找我也是困难......”
剩下的话,她没说死,但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若那江公子真与原身联系上了,想来她早就把奶嬷接进京城,也不用于此重逢了。
奶嬷神情果然未变,只点点头,道句可惜。
“现下是几号了?瞧我,自游府去后边整日混于后宅中,连眼下何年何月都不知道了。”奶嬷自嘲。
苏蔺安连忙扶住她,“怎会。”她语气温柔地回答:“六月二十了,奶嬷突逢变故,也要给自己个喘息的时间。”
说完,奶嬷神情果然温和不少,回握住她的小臂,目光欣慰,“与小姐分别多年,您真的长大了。”
裴翊不合时宜地轻咳两声。
苏蔺安收回小臂,垂着脑袋,像是羞涩般只笑不语。
但小臂下的手心,已然微微冒汗。
“六月二十...”奶嬷沉思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那今年的迎神节已过了,小姐先前都会去河边放灯许愿,今年许了些什么?”
苏蔺安膝上的掌心愈发热,她根本就不知晓这个节日,谈何许愿?
但她还是摆出一副可惜的神情,只盯着奶嬷,不说话。
奶嬷瞬间便理解到她的意思,拍拍她的手背,轻叹口气,贴心地为她找好理由,“是老奴唐突了,小姐这一路走来颠沛流离...”
“不过那江公子当真仁义。”奶嬷迅速移开了话题,感叹:“江公子还将游大人游夫人的尸骨敛了,就埋在京郊。”
“以后,当真要好好谢谢人......”
“蔺安。”奶嬷话还未说完,裴翊罕见地出口打断她。
两人视线骤然被吸引过去,奶嬷也跟着停了嘴。
苏蔺安扬了扬眉,下意识以为裴翊要说什么重要之事,“怎么了?”
“雨停了,我让人开窗。”
......
嘴角一抽,她反复地又看了裴翊几次,确定男人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要说的只有开窗一事。
苏蔺安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只余莫名。
“好,下次直接吩咐就行。”她语气不自觉放冷。
出乎意料的,裴翊竟然没因她的态度反刺回去,反倒很好说话地回了个“嗯”,便不再言语。
苏蔺安奇怪地盯了他须臾,见裴翊面色如常,什么都没看不出来,便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奶嬷身上。
奶嬷也没继续先前的话,“回京后老奴陪你一同去祭拜家人。”说着奶嬷又开始掉眼泪,不自觉伸手握紧她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掌心。
但下一刻,奶嬷神情倏地一变。
她脸上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缓缓地翻过了苏蔺安的掌心。
平整柔嫩,稍稍一掐,便是个红痕,丝毫没有练武人的痕迹。
“小姐......未曾练武吗?”
苏蔺安身体僵住。
想过练武一事迟早会被奶嬷发现,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小姐当年不是和老奴说,要练一辈子武...不论何时都不会放弃?”
望着奶嬷真挚的眼神,她脱口而出的谎言一时间竟也不忍道出。
“不是的。”苏蔺安无力地解释。
“那是为何?”
她撇头,避开奶嬷视线。
不知为何,她竟不想让这位素不相逢的长辈失望。
“蔺安自出事后病灾不断。”蓦地,一阵清冷男音插入他们其中,“上月更遭绑架,身体一直不好,这才不得不放弃。”
隔着一张小几,裴翊略垂了脑袋,一双黑眸望着奶嬷认真解释,说完,又侧头与她对了个视线,向来冷淡如海水的瞳孔,此刻也如海水般包容万物,温和、有安全感。
望着那双平静的眸子,苏蔺安倏然怔住。
裴翊...这是在替她遮掩吗?
她一瞬不移地盯着他,希望从那不显山露水的面容中找到什么。
可裴翊只回她浅淡一笑,好似叫她宽心。
而面前的奶嬷低着脑袋良久,才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关心了苏蔺安几句,像是信任了裴翊这番话,只是望向她的眼神里,不复先前的亲近。
但后来,暮安将奶嬷带到清水院,她还是强烈地要求要过来服侍苏蔺安,推拉几次,为了不被看出不对,苏蔺安还是无奈地应了。
今日便是奶嬷服侍的第一日。
她不像重逢时般激动,只静静地站在苏蔺安的身后,苏蔺安自然也没有闲聊的**。
她盘腿坐在长榻上,如往常般拿着实案手记,一个个认真学习,时不时还做些摘抄,写下的文字小巧娟秀。
一个时辰下来,竟也写满了一张纸。
“夫人的字真好看。”流汐夸。
苏蔺安回头,对她笑了笑,看着自己成果被赞赏,心情自然不错。
只是下一刻,奶嬷也跟着凑上来,定定地望着桌上宣纸,视线也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震惊,最后演变成一种长辈特有的欣慰。
心底瞬间一咯愣。
这反应......定然是又与原身撞上了。
果不其然,奶嬷很快便将目光移到她这,语气饱含苦涩,“您当真是长大。想当年小姐连字都不愿意识,如今竟也写的一手簪花小楷了。”
手中的毛笔倏地掉下,悠悠滚落在地。
苏蔺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是吗?”
奶嬷摸了摸她的脑袋,假装责怪,但细品下来,确实长辈对着小辈特有的亲昵嗔怒,“小姐不记得当年的事了,但老奴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说着,奶嬷像是陷入自己的回忆,一脸出神。
苏蔺安心底轻轻松了口气,安静地没有打扰。
良久,奶嬷才再次出声,神情也不复先前的低落,“今日老奴给小姐准备了惊喜,小姐可要猜猜?”
她翻书的动作顿住,有些无奈地瞧向奶嬷,难得的,开始哄起了人。
“惊喜若是被猜中了怎还能算惊喜,我便不猜了,安心等着奶嬷您揭晓。”
但苏蔺安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所谓的“惊喜”竟会是她最厌恶的东西。
晚餐照常例还是与裴翊共用的。
菜已上齐,但两人都默契地没开动。
奶嬷在方进入正厅时便提醒了他们二人,她所准备的惊喜就于饭菜中。
随着等待的时间愈久,苏蔺安的心情便愈发焦灼。
她直到现在都不知晓原身的具体性格爱好,对于奶嬷口中的“惊喜”,唯有恐惧。
万一是她厌恶的?万一表现没有达到原身先前的模样?万一万一...
蓦地,一只手贴到了她的手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绪,安抚般于那缓慢地、不轻不重地摩挲了几下。
炙热滚烫的温度,苏蔺安不用看便知道是谁。
“无事的。”良久,那人说。
她垂下脑袋,盯着那双盖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掌,不知为何,裴翊就像是什么安定剂般,只一眼,焦躁的情绪恍然褪去。
苏蔺安听见自己应了一句,“嗯。”
没多久,伴随着她最厌恶的腥味,奶嬷带着“惊喜”出现了。
“小姐可曾闻到什么味道?”
苏蔺安眉间折起个不易察觉的痕迹,扯了扯嘴角,“未曾。”
奶嬷可惜地望着她,将身后那个被盖住的瓷盘拿到手中,逐渐靠近。
而那股她最讨厌的鱼腥味也随着奶嬷的靠近,愈发浓烈。
心中隐隐涌上阵不安。
奶嬷倒数完“三二一”后,将那盖着的罩子倏地打开。
一瞬间,鱼独有的味道瞬间溢发出来。
瓷盘上摆的不是别的,正是条新鲜稀少的清蒸鱼。
但苏蔺安,最讨厌鱼。
她眉头原本轻浅的痕迹立刻变重,表情不自觉皱成一团,还未来得及让人撤下去,便听见奶嬷兴奋地说:
“这可是小姐当年最爱的清蒸银鱼!”
话落,苏蔺安心一抖,身侧的手也不自觉跟着抽了下。
她下意识看向裴翊,而男人也正望着她,表情不冷不热,但眸中的一闪而过的担忧却是怎么都藏不住。他的手摆在桌面,只要稍稍移动一个位置,便可像先前般握紧她。
“我对银鱼过敏,撤下吧。”裴翊忽然不合时宜地开口。
苏蔺安将视线转向奶嬷。
眼中的意思很明显,撤掉银鱼。
奶嬷一脸可惜,但还是不死心,又朝她靠近了几分,“那小姐便尝一口吧......”
即便裴翊说了过敏,奶嬷却还是不甘心,想来对于惊喜,她定是抱了很大的期望,怕是逃不掉的。
苏蔺安动作顿住,须臾之后,望着奶嬷,眼神赤诚,“这么多年奶嬷还记得我喜爱之物,当真是费心了。”说到这,又摆出副万分惋惜的模样,“可惜夫君过敏,那我便只能浅尝一口了...”
奶嬷面上表情果然更加真挚,视线紧紧盯着她与那盘银鱼。
深深吸了口气,苏蔺安夹起一块小小的鱼肉。
余光中,桌上那只修长的手食指曲起,指尖有些泛白。
她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鱼肉,心中默念几个数后,猛地咽下。
最讨厌的腥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她下意识想吐出来,但奶嬷还在场,她不能,甚至连自己的每一丝情绪都在憋在心中。
苏蔺安强忍恶心,收敛表情,侧头看向奶嬷,“多谢奶嬷,我很喜欢。”
奶嬷喜笑颜开,作势就要再喂一块。
蓦地,一阵轻咳声打断她。
站在太师椅后的暮安,不断朝着奶嬷与门口使眼色。
而他身前的裴翊面色已然阴沉,眼底晦暗,他眉头伴着股淡淡的躁意,无形中散发出冷淡、烦躁的气息,气势骇人。
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却无端地让所有人都闭了嘴,下人齐齐下跪。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人,骤然生起气,也格外令人害怕。
一时间苏蔺安的动作也滞住。
她看着裴翊曲指敲了敲桌面,两声清脆的声音后,没什么情绪地说:“都退下。”
堂内没一个人有意见,整齐地向外走去。
偌大的正厅此刻只剩他们。
倏地,裴翊桌上那只手递到她嘴前。
“吐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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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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