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的话像是一块烙铁留在苏蔺安的心头。
马车已经摇摇晃晃动了起来,她的思绪却还停留在男人那句话语中。
裴翊来慈山本就是调查贪污案,自然需要熟悉慈山的官风。
他没必要欺骗自己。
只是百闻终究不如一见,苏蔺安还是自己实看一次。
她清清嗓子,吩咐车夫去衙门。
现代的法院与京城衙门留给苏蔺安的印象都是,庄重肃穆,充满肃杀之气,令人生畏。
可慈山的衙门完全不同。
离衙门还有一段距离时,苏蔺安便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纷扰杂乱,熙熙攘攘。
说是菜市场她都信。
驾车的车夫声音混着窗外吵闹的人声穿进来:“夫人,不若在上头看看算了。”
她道好。
衙门与法院在苏蔺安心中都是带着些神圣的场地。
她深吸口气,做足了准备才掀开的马车帘,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
衙门口摆了张小木桌,几个守卫扎着马扎坐在上头吹水;衙门内凌乱不堪,各种杂物被胡乱地丢在里头;讼堂内墙上更是被涂上恶搞般的图案,空无一人。
慈山衙门的现状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这样的环境,怕是多年未曾开过庭了......
她蹙眉,命车夫掉头回院子。
窗外乌云压月,一片漆黑,唯有院中挂着的灯笼透出几丝光亮。
一时之间,怎样才能写出定会受理的诉状成为苏蔺安目前第一难题。
苏蔺安坐在长榻上翻看从京城跋山涉水带过来的律法典,一目十行地寻找关键字。
里头确有一条:若夫妻纠纷案,以劝和息讼为主。
法典都如此写,照着慈山官员那懒散的习性,怕是怎么都不可能接她这案子。
思虑间,膳房的丫鬟端着木盘进来。
苏蔺安还在对着诉状发愁,下意识让丫鬟退下,却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并未吩咐过下人准备吃喝。
她心道不对,抬眼望去,丫鬟却并不眼生,确实是在她院中服侍的。
“夫人,这是大人晚饭前特意吩咐的鸡汤面。”
苏蔺安有些不太确定:“给我的?”
莫不是裴翊给自己准备的,现下倒让她白享了福。
丫鬟笑的一脸神秘:“夫人怎会这么想,大人下值时特地来的院子,没见到夫人您,便就吩咐了这碗面。”
说完,她便把还在冒热气的鸡汤面端到苏蔺安的面前。
金黄鸡汤上还漂着层诱人的油脂,里头烫了雪白细面,布着几颗小青菜。
馋人的很。
香味传至鼻尖,苏蔺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忙到现在,胃早就空了。
沉默几秒,她拿起筷子。
丫鬟还在喋喋不休:“哦对了,大人还给您留了话,让您以后忙碌别忘了时间。”
苏蔺安依旧没反应,看起来低头认真品尝着碗中的面条。
丫鬟年纪小,藏不住事,也自来熟。
“夫人与大人,当真幸福。”
语落,苏蔺安竟出乎意料地停下,反倒略有兴味地抬起头认真端详了一眼那小丫鬟。
也不知她知晓了自己与裴翊的真实关系,会是个什么反应。
片刻后,她盯着眼前的汤面,笑了笑,不做言语。
一夜梦醒。
苏蔺安打算去会会四娘案中的另一个主角:王棋。
若是寻常夫妻案衙门不接,若是王棋身上出了什么错处呢?
今日铁匠铺的巷子意外冷清,寻常会站在门口唠嗑的女人也不见踪影。
但很快,苏蔺安便知道原因了。
越靠近铁匠铺,酒水发酵时的酸臭味就越熏鼻。
离铁铺几丈时,她停下脚步。
“砰!”
铁铺的门陡然被推开,带着一身酒气的王棋推门而出,看起来醉醺醺的,片刻后,他望向巷子某处,骤然大喊:“那几个长舌妇呢?给我滚出来!”
“定是你们在背后劝说我四娘逃跑!”他打个酒嗝,“人呢!怎么都不敢出来!”
巷子一片寂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倒是有个一直坐在门前的小老头拿着蒲扇掩面摇头笑。
“王棋啊,要我说四娘这事可怨不了旁人,你怎么对她的,大伙都看在眼里呢!”
下一刻,像是老鼠被踩到尾巴般,王棋站在原地皱眉,猛地一下朝老头冲了过去。
老头的家人早早便注意到巷子里的动静,更是一下连人带椅子给老头拽回院子里,立刻锁了大门。
“磅磅磅!”王棋不停用拳头砸着那户人家的大门,嘴里咒骂不停:“是你,定时你让四娘逃跑的!快把她给我还回来,还回来!”
苏蔺安这才从掩藏的树后走出,流汐不安地扶紧她:“夫人,咱们不若先回去......”
“嗯。”她点头。
她与流汐形单影只,若是被这发酒疯的疯子注意到可不好。
巷子口站着几个回家的妇人,她们显然也听到了里头的声音,个个愁眉苦脸站在巷口犹豫不决。
苏蔺安缓慢停下脚步,没惹她们的注意。
“这王棋又开始了......”
“每日都要这样闹上几个时辰,当真烦人。”
“可不是,上次还来敲我家门,吓得我妍姐儿几日不敢出门。”
苏蔺安想到什么,忽然开口:“竟无人报官吗?”
那几位妇人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其中一位捋了把胸口说:“前几日我家那位去报过了,只是王棋并未真正进过我们屋里,官爷也奈何不了他......”
“原是如此。”
另一妇人扯了把帕子:“这四娘也真是,一声不啃便跑了,倒连累地我们这些邻里受难......”
话语刚落,立马便有人用力拉了把她的袖子。
苏蔺安盯着方才说话的妇人片刻,皮笑肉不笑:“话可不能这么说。”
“是是是。”妇人自觉失言,打了下自己嘴角。
......
里头的动静还在继续,王棋甚至怀疑上了四娘与那老头的关系。
污言秽语一句一句地往外冒。
苏蔺安眉心微皱,却见眼前几人都是一幅习以为常的模样。
方才说错话的妇人主动解释:“这王棋每次发疯都要来上这样一出,没人信的。”
“那王棋可还有其他的毛病?”苏蔺安又问。
几个妇人眉眼间愁色更浓:
“若是真有便好了,随意找个由头把他抓进去就是,可这王棋除了酗酒骚扰外,竟一点出格的事都不敢,也只是在我们巷子里乱发疯......”
苏蔺安踩着黄昏回了院子,一进去,却正与裴翊望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坐在石桌旁,面前煮着壶翻涌的茶水,轮廓分明的侧脸赏心悦目。
转过来时,昏黄的光披在他的身后,裴翊神情从容,眼角泪痣额外吸引人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苏蔺安的错觉,今日的裴翊似乎与往常不大相同。
看起来甚至有些温柔。
这个词一出,苏蔺安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注意到女人有些惊讶的眼眸,他主动开口解释:
“今日下值早。”
苏蔺安还不至于斤斤计较这些,她道了句无事,旋即也款款走到石椅上坐下。
“我本想寻王棋的其他错处与四娘的事一起告诉状,可那王棋竟是个窝里横,也就在巷子里耍耍威风,真正的错事点滴不敢沾。”
苏蔺安叹口气,着实有些可惜。
裴翊不答,只是倒了杯放凉的茶水在苏蔺安的手边。
“今日我见齐府广招祛疤名医,可是与柳四娘有关?”他倏然提起另一件事。
浸泡官场多年,裴翊嗅觉确实比常人灵敏许多。
昨日苏蔺安只是简略地说了四娘铁铺被夺之事,并未说到王棋动辄打人。
她点点头,明白他言下之意,“是王棋所为。”
裴翊将茶盏放回桌面:“想来严重。”
“是。”
直到现在苏蔺安回想起四娘那一身青紫的手臂,还是阵阵胆寒。
“既如此,便好办许多。”
天空骤然打下一道雷,闪电随之而来,乌云渐沉。
要下雨了。
裴翊却还是那幅不紧不慢的模样,他望着杯盏中茶水倒射出的天空,看不清神色
“已有伤人行为,衙门不好坐视不理,让齐家停手,留好柳四娘被殴的证据,告状时再带上愿意出面作证的邻里。”
紧接着,男人语气一沉,黑眸无缘透出些许狠戾:
“衙门不接,也要逼他们接。”
苏蔺安呼吸顿住,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什么?”
裴翊望着她,认真解释:“若是正常的官府衙门,我不会想这样的法子,但,慈山不是。”
“特殊情况,就必须先想出特殊的应对之法。”男人一字一句解决。
苏蔺安垂眸,回想着先前慈山衙门的场景。
裴翊这法子,虽带了点算计,可确是眼下正确的。
只是她想到了后面一层,不由得跟着感叹:“可这样终究也是治标不治本。”
四娘案她可以靠这些逼迫衙门接案办事,可接下来的百姓却没有帮想法子的那个人。
话语刚落,苏蔺安便细节地注意到,裴翊顿住,随即食指又在茶盏上缓慢绕过一圈。
这动作,她见过不止一次。
看起来像是男人某个下意识的习惯。
骨节分明的食指放在翠绿的杯壁上,倒也算是道好景色。
下一刻,一道冷淡的嗓音打破了她放空的思绪。
“你在看什么。”
裴翊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看起来只是单纯好奇地望着她,却陡然让苏蔺安想到一个形容:
装成狐狸的狼。
[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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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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