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冷得不寻常。
才刚入十一月,最高气温已经降到了个位数,院子里的草也都枯萎得差不多了。明明根本不是他负责的工作,兰太一如既往地多管闲事,在泛黄的草坪上卖力地扫着落叶。直哉倚在门边看着他干活,随口问他今天会不会下雨。
“天气好像是不太好啊。”兰太望了望灰色的天空,“您准备出门吗?”
直哉不认为自己的去向什么时候需要和家里的下属兼小辈汇报,因此没有理会他的过问。为什么阴天的时候就要说是天气不好呢——如果是那个家伙,估计会这么答复对方吧——晴天阴天雨天,就是不同的天气而已,没什么好不好的。
“真冷啊,看样子有什么怪事要发生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兰太伫立在庭院中间,自言自语道。
后来回想起来,或许就是这一刻开始,禅院直哉那前路一帆风顺的未来出现了扭曲的现象。
非高峰时段从禅院家宅邸驱车出发到达中京区新乌丸街道,差不多要花上五十多分钟的时间。直哉下车后便把司机打发回去了,转身走进街边的一家意式餐厅。这一个月以来,周末的时间都是在这边留宿。距离通常的晚间营业时间尚有半小时,门上挂着‘准备中’的告示牌。他视若无睹,径直开门进去,自己要找的人正在吧台后面擦拭玻璃杯,嘴里还哼着歌。直哉仔细一听,居然是面包超人进行曲。唉,真是个没品的女人。
“怎么来这么早。”没品的女人问他,“是吃坏肚子了吗?”
“对走进餐馆的人难道不应该问‘肚子饿了吗’,为什么吃坏肚子的人不去医院要来你这里啊?”
“那你肚子饿吗?”
对方如此爽快而从善如流地问道,反而令直哉感到更加不爽。不过他也已经逐渐习惯了——说实话,这家伙的头脑构造他一直没怎么弄懂。
女人名叫崔南未,是直哉的父亲禅院直毘人介绍给他的相亲对象,也是这家餐馆的店主。她和自己年纪相仿,个子高挑,鼻尖左侧有颗小小的痣,比实际年纪显得更年轻的脸上总是挂着不谙世事的微笑。
据她初次见面时介绍说,她的祖父母是在韩国济州岛的海水浴场附近经营农场的,母亲那边则是在白滨曾有过一家温泉旅馆,由于外祖母的腿脚不好,外祖父去世之后旅馆就永久休业了;父母婚后定居在和歌山县,开了一家卖石锅拌饭和牛尾汤的韩式烤肉店。总而言之,是再普通不过的出身。不过崔南未还告诉他,她是由直哉的父亲引荐入学京都咒术高专的,毕业前负责她一级评定的咒术师也是直哉父亲,这或许就是直毘人安排他们见面的契机。
一个月前,不知道何时换了最新款智能手机的父亲某天把直哉叫去,打开不知何时开通的社交账户给他看某个经营意式料理餐馆的年轻女性的主页——“你去这个地方,和这个人见一面吧。”
直哉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父亲突然要插手他的婚姻。作为这一代最有天分的咒术师,又继承了家主父亲的术式,他从小便是听着众人对自己天分的夸赞而长大的。然而,父亲对他的关照却并没有因此比对直哉的那几个废物兄长多出几分。这个玩世不恭的臭老头,整天不是太阳还没下山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要不然就是一连着好几天不着家,连秘书都不清楚他去了哪里,对儿子的成长更是完全漠不关心。直哉是什么时候起能吃芥末了,什么时候变得能喝含咖啡因的饮料了,他一概都不晓得。
好在直毘人挑选的对象长得还不错,虽然偶尔会冒出几句莫名其妙的无厘头话,性格倒也不讨人厌,不管他讲什么都笑眯眯地安静听着。他们每周一、三约会,周六则在餐馆隔壁女方的住处过夜。他送她时新的名牌鞋子和化妆品,出门帮她拎包,跟她一起晚饭后去鸭川散步,直哉觉得自己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而南未会记下他喜欢吃的东西,在创新食谱时询问他的观点,偶尔在她下厨时要求直哉帮忙打下手,对此他也没有感到不耐烦。如果父亲非要在传位于自己前看到他成家的话,和这个家伙结婚也可以接受吧。今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结合,生下孩子……他对子嗣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是想到那个小孩身上将会流着一半他的血,所以到底会降生一个什么样的婴儿,心里也不是一点没有期待。
除了离过一次婚以外,要说作为未婚妻还有什么可指摘的缺点,那就是打扮不够有女人味。他有问过对方为什么留短发,南未说她的偶像是初代光之美少女里面的美墨渚。那种咋咋呼呼的男人婆角色有什么好的,明明雪城穗乃香那样的女孩子才比较受欢迎,就连动画的人设内容里也是这么写的。直哉认为在婚礼前南未应该提前先把头发蓄长点,不然到时候要怎么穿白无垢和大振袖啊。
“我吃过晚饭才来的。”直哉回答她,“怎么,又要代班?”
“今天上原他说身体不舒服。抱歉,暂时陪不了你呀。”
对了,婚后餐馆最好也别再开了。禅院家未来当主的妻子因为区区职工临时告假这种小事就要穿上酒保服装给客人调酒,这像什么话。
“反正也没事干。”直哉说,打算就在吧台边坐着等她下班。可是南未却意有所指地建议他先去楼上。楼上指的是和后厨连通的南未的住处。
“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陪你聊天,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呀。有一桌提前预定了七点半要来庆祝生日,会吵到你的。”
这等拙劣的谎言当然无法蒙蔽天才如他。“上次你们员工大扫除,主厨半途从仓库搬出一台卡拉OK机然后便开始所有人大唱特唱的时候,你不也没管我有没有在场,觉不觉得吵吗?”
“嗯,说的是呢。”她点了点头,显然是懒得再掩饰,干脆坦白道,“其实是前夫昨天发短信给我,希望有些事情能和我当面聊聊,我就让他今天来店里了。”
“这都是什么要求……搞什么,你居然还答应了?已经离婚整整一年的人了,有再见面谈话的必要吗,会答应这种事情的你也很奇怪吧!”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啊?!
面对直哉愤愤不平的质问,南未却表现得很平静。
“他说是受人之托从东京来关西处理公事,想顺便就某事问问我的意见。我猜,应该就是上次你和我提起的那个。”
“我和你提起过?什么意思,我怎么不记得有和你讲过什么……”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南未指的是哪件事,餐馆的门就被打开了。
“打搅了。”来人踏入门内后,直哉立刻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有看见门口挂的牌子,不过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所以擅自就进来了。”
“没事,本来就是打算今天晚一小时开门才挂上的,不然直接把门反锁就好了。”南未面色平常地招呼曾经的丈夫七海建人道,“请坐。”
七海看了看站在吧台后面的南未,又看了看坐在吧台边的直哉,犹豫片刻后脱下外套,选择在与他相隔两个空档的座位坐下。
“这位是……”
“是我的约会对象。”南未转向他,再度问道,“直哉先生,你真的不想去楼上坐会儿吗?”
“我在这里就挺好的。”他才不愿意主动为这对男女清场呢。“怎么了,妨碍到你们了吗?”
“不会。”前夫也真是沉得住气,“那就在这里谈吧。”
“等等。”直哉出声打断他,“给我来份桃子配布里奶酪切片。”
“你不是吃过饭再来的么?”南未歪着头不解地问。
“饭后想来些甜点不行吗?突然就想吃秘密菜单上我发明出来的菜式了。”
“虽然布里奶酪的经典搭配是苹果,桃子听起来也挺不错。我也来一份一样的,可以吗?”
“不行。”直哉抱着胳膊,斜睨了在场的另一位男性一眼,“首次来店的新顾客可点不了秘密菜单上的菜。”
“店里从来没有这种规矩。”蠢女人,居然敢当着别的男人驳他的面子!直哉正要发作,又听她说,“不过,秋冬的冈山桃子产量很少。”只见她从吧台下的冰箱里取出一碟青橄榄,脸上笑得很可爱,接着贴心地在盘子边缘摆上两根牙签。“这个免费请你们吃。临近保质期,再不吃就得扔了。”
“……”
“……”
见没人作声,南未又提议要为他们制作咖啡:“我还有一大袋不大新鲜的豆子——”
“不必了。”前夫说,“我带了以前你常去的那家店的泡芙。”
“谢谢,你太有心啦。”南未高高兴兴地收下纸盒打开,递到直哉面前,“这家可是在东京人气很高的店呢,每次去都要排好久,你也尝尝?吃了甜食,心情说不定会好一点哦。”
“我并没有心情不好,而且我才不要吃这种随手转赠的东西。”
“不是你自己说饭后想吃点甜品的嘛!”
“胃口全被你毁了。”
“怎么就成了我的错呢?”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前夫无视了他们的拌嘴,起身走开。
笨蛋没有他的解惑是永远没法开窍的,直哉只好替南未指出来:“他分明是专程来找你的,纯谈公事的人绝对不会送这种吃起来很狼狈的点心。”
“照直哉先生你这么说,谈公事时应该带些什么点心?”
“精品礼盒装的上生和果子,或者底下藏着万元大钞的羊羹之类的。”
“原来如此。”笨女人一脸学到了表情,点点头道。“啊,他的外套掉地上了。”见离得更近的直哉没有伸手捡起的意思,南未绕到吧台外侧将外套挂到椅背上,动作间口袋里掉出一张纸,她又弯腰去捡。“这是什么?”
“拿来!”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南未手里一把抢过纸打开来看,怔住了。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只填写了一半的离婚申请书。
禅院直哉那前路清晰可见的人生航线,偏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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