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炉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但某种无形的“暖意”却在这座腐朽城堡的某些角落悄然蔓延。
至少,在莱恩看来,他的新生活勉强算是走上了正轨——如果“正轨”意味着不用在泥地里逃命,并且有一个虽然古怪但至少能挡风遮雨的屋顶,以及一个虽然沟通困难但至少武力值可靠的室友。
几天过去了,铁鸦的骚扰似乎暂时平息,或许是被那晚博德下意识的威慑和地下室符文的力量所惊退。
利用这段难得的平静期,莱恩充分发挥了他“优化管理”的职责。
他指挥着博德——主要是通过连哄带骗和恰到好处的激将法——大致清理出了城堡靠近厨房的几个房间,包括一间有着巨大的,但对博德来说依然局促的壁炉的小厅,以及一间相对完整、可以望见荒芜内庭的卧室,当然,是莱恩的卧室。
“视野开阔,便于观察敌情,撤退路线也规划好了。完美。”莱恩当时跳上对他来说如同广场般的窗台,满意地评价道。
此刻,他正趴在那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永恒弥漫的灰雾。
博德则蜷缩在小厅的壁炉旁,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他那巨大的爪子——这是莱恩的建议,理由是“保持武器的良好状态是威慑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说,大块头,”莱恩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我们的库存,尤其是你那甜得发腻的救命口粮,快见底了。还有那莓果酒,味道虽然粗糙,但好歹能麻痹神经,现在也只剩下桶底了。”
博德打磨爪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表示知晓的咕噜,但带着明显的忧虑。
“别发出那种声音,”莱恩终于转过身,跳下窗台,落到地上,“坐吃山空可不是王室的作风,哪怕是流亡王室。我们需要补给。”
“……危险……”博德闷声道,目光游移,不敢看莱恩,“外面……铁鸦……还有……人……”
“铁鸦这几天不是没动静吗?至于人……”莱恩走到他面前,仰起头,“听着,合作伙伴。恐惧不能当饭吃。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里不算太远,一个小镇。据说……嗯,比较‘与世无争’。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与世无争”是他委婉的说法。
他打探到的消息是,那个名叫“纺锤镇”的地方,近来人变得有些古怪,对外来者不算友好,但也不至于像追捕他的暴民那样充满攻击性。最重要的是,那里有集市,可以用东西交换必需品。
“……不去……”博德把身体缩得更紧了,几乎要嵌进墙壁里。
“哦,我亲爱的博德,”莱恩用一种假得不能再假的甜蜜语气说道,“你以为我是让你去镇上和那些和蔼可亲的镇民们握手交谈,顺便发表一篇关于城堡修缮计划的演讲吗?”
他跳上一张摇摇欲坠的凳子,让自己能与坐着的博德视线平行(勉强)。“不,当然不。你的任务,是待在镇子外面,一个安全、隐蔽、视野好的地方。充当我的……呃,‘战略威慑储备’和紧急撤离载具。而我,负责潜入——好吧,是走进——镇子,用我无与伦比的智慧和魅力,搞定交易。”
博德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信任:“……你……一个人?”
“怎么?担心我卷了你的最后一块蜂蜜蛋糕跑路?”莱恩嗤笑,“放心,外面的世界对我而言,比对你更不友好。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况且,”他拍了拍自己光滑的绿色胸脯,“论起在‘文明社会’里坑蒙拐骗……呃,是交涉谈判,我比你擅长一万倍。”
他不由分说地开始制定计划:“我们黄昏出发,趁着雾气最浓的时候。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避开大部分视线。你把我放在镇子边缘那片据说闹鬼的杉木林里,然后自己找个地方藏好。我搞定补给后就发信号——比如学三声布谷鸟叫,或者扔一块闪光的石头,具体方式待定——然后我们会合,满载而归。”
博德依然犹豫,巨大的爪子不安地抓挠着地面。
“想想热腾腾的面包,博德!”莱恩开始画饼,尽管他自己也快忘了面包的味道,“新鲜的奶酪!或许还能搞到一点真正的、不是你自己酿的酸酒!而不是那些能当砖头用的蜂蜜蛋糕和味道像锈水的莓果酒!”
博德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显然,莱恩的描述击中了他某些遥远的味觉记忆。
“……如果……有危险……”他最终妥协了,但提出了条件。
“如果有危险,我立刻撤退,发出求救信号,然后你就像那天晚上对付暴民一样冲出来——当然,是在确保不会踩到我的前提下——把我们需要的‘物资’和可能的‘赔偿’一起带回来。”莱恩流畅地接话,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博德盯着他看了好久,似乎在评估这个计划的每一个漏洞。
最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悲壮地点了点头。
“很好!”莱恩一拍(前)掌,“那么,行动代号:‘午夜粮草’。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用什么当货币?我猜你那堆破烂里,总该有点亮晶晶的、人类会喜欢的东西吧?比如……某位迷路骑士留下的、锈蚀得不那么厉害的佩剑?或者几颗从墙上抠下来的、不怎么值钱的装饰宝石?”
黄昏如约而至,雾气果然更加浓重,像是给荒原盖上了一层湿冷的裹尸布。
莱恩蹲在博德宽厚得如同移动平台般的肩膀上指挥着方向,这可是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和莱恩以“视野不佳可能导致导航失误”为威胁才争取到的位置。
博德行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庞大的身躯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移动的山丘。
莱恩则抓紧他颈部的毛发,手感粗糙得像钢丝球,一边指路,一边不忘点评:
“左边,对,绕过那个看起来像巨人脚趾的石头。我说,你平时真的不出去逛逛吗?这附近地形其实还不错,易守难攻,就是风景差了点,缺乏绿化……”
博德只是沉默地前进,偶尔发出一声表示听见了的低哼。
终于,在夜色完全降临前,他们抵达了那片阴森的杉木林。
树木高大扭曲,枝桠像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林子的边缘,已经能隐约看到纺锤镇零星闪烁的灯火——那光芒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稳定得毫无生气。
“好了,降落吧,我的坐骑。”莱恩拍了拍博德的脖子。
博德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让莱恩跳落到铺满腐烂松针的地上。
“记住,”莱恩最后一次叮嘱,“藏好。除非听到我的特定信号,或者看到我以超过我平时极限的速度奔向这里,否则绝对不要露面。你的任务是‘战略威慑’,不是‘才艺展示’。”
博德点了点头,巨大的身躯缓缓后退,融入杉木林深沉的阴影中,几乎瞬间就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野兽的温热气息。
莱恩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领,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然后迈着一种试图表现出“我只是路过此地一只无害青蛙”的步伐,一蹦一跳地朝着镇子的方向而去。
越是靠近纺锤镇,那种怪异感就越是明显。
镇子入口没有守卫,栅栏也破败不堪。街道上有人,但很少,而且他们都像是在梦游。
步伐缓慢,眼神空洞,脸上挂着一种凝固的、毫无缘由的微笑。他们彼此之间也不交流,只是默默地走着,或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中带着金属锈蚀的气味,令人作呕。
“好吧,‘与世无争’,”莱恩低声嘀咕,“这分明是‘集体中了邪’。”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行为诡异的镇民,朝着记忆中集市的方向跳去。
集市同样冷清,只有零星几个摊位还开着。摊主也和街上的行人一样,眼神涣散,动作迟缓。
莱恩看到一个卖杂货的摊位,上面有一些风干的肉肠、硬邦邦的黑面包,还有几块用布包着的、看起来像是奶酪的东西。他跳上摊位边缘,清了清嗓子。
“晚上好,尊敬的商人。”他用尽可能友善的语气说道,“我对您的商品很感兴趣。请问,这块散发着……呃,独特魅力的奶酪,怎么交换?”
摊主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聚焦在莱恩身上,过程慢得令人窒息。
他脸上那僵硬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金纺锤……”他开口了,声音平直,毫无波澜,像在背诵,“一枚金纺锤……换一切……美梦……永恒……”
莱恩愣住了。“金纺锤?那是什么?我是说,我用这个交换怎么样?”他伸出蹼趾,弹出一枚从博德仓库里找到的、边缘有些破损的小银币。
摊主的眼睛掠过银币,没有丝毫兴趣,再次重复:“金纺锤……一枚……换一切……美梦……永恒……”
莱恩又尝试了其他几个摊位,结果一模一样。
无论是食物、工具,还是一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零碎,所有摊主都只认“金纺锤”,对其他任何货币或物品都视而不见。
他们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反复念叨着同样的词句。
“见鬼了,”莱恩感到一阵寒意,“这地方比博德的城堡还邪门。”
他注意到,在一些屋檐下或者街角,有些镇民直接靠着墙壁睡着了,脸上依然带着那诡异的微笑。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看到其中一个熟睡的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闪烁着不祥暗金色光芒的纺锤状物体。
金纺锤!
就在莱恩仔细观察的时候,一个原本在街上梦游的年轻女子,眼神狂热地冲到那个睡着的人身边,试图去抢夺他手中的金纺锤。她的动作打破了之前的迟缓,变得异常敏捷和……狰狞。
“给我!该轮到我了!美梦!永恒!”她尖叫着,声音嘶哑。
沉睡的人被惊醒,立刻死死护住自己的纺锤,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如同争夺骨头的野狗。
而周围的其他人,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或者继续梦游,仿佛对眼前的争斗司空见惯。
莱恩看着这场荒谬而可怕的争夺,又看了看那些眼神空洞、行尸走肉般的镇民,以及他们口中反复提及的“美梦”与“永恒”。
“集体性幻觉?精神控制?还是某种……成瘾性魔法?”莱恩的脑子飞速运转,“依靠那种‘金纺锤’作为媒介?”
他原本只想弄点补给,但现在,他嗅到了更浓烈的麻烦气息。
这种规模的异常现象,背后肯定有源头。
是某个黑巫师?还是某种被释放出来的古代诅咒?
“好吧,博德,”莱恩在心里对他的合作伙伴说道,“看来我们的‘午夜粮草’行动,要临时升级为‘梦境破灭’调查了。希望你的爪子,今晚还能派上用场。”
他不再试图交易,而是开始更加隐蔽地移动,寻找着镇上那种甜腻金属气味的来源,以及任何可能控制着这些“金纺锤”分发的线索。
纺锤镇的宁静之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而莱恩,这只世故而敏锐的青蛙,已经一头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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