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前的铜鹤香炉飘起袅袅青烟。顾清禾扶着朱漆栏杆望向太极殿飞檐,腹中胎儿已逾三月,月白缠枝莲纹裙被撑得微鼓,腰间特意系了条松花色汗巾——这是太子妃王氏昨日所赐,说能“压得住胎气”。
“王妃,燕王妃的软轿已在景运门外候着。”听琴捧着青瓷妆匣,匣中是武嘉帝亲赐的赤金点翠簪,“周王妃差人送了宋锦面脂,说冬日抹脸最是滋润。”
顾清禾望着妆匣上的双鹤纹,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偶遇周王妃俞氏,她正与太子妃说河南当地进贡的雪燕膏:“替我谢过三嫂,改日我让厨房做些核桃酥送去,配着面脂吃最是相宜。”她知道俞氏此举是在拉拢,但太子作为皇长子,与庆王乃同胞兄弟,她只需维持表面和睦便好。
辰时初刻,顾清禾随燕王妃徐明薇踏入坤宁宫。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太子妃王氏身着正红翟纹霞帔,正在指点女官布置百子图屏风,见她们进来,唇角扬起温和笑意:“八弟妹今日气色不错,可是用了本宫送的桑皮纸敷面?”
“谢大嫂关心,”顾清禾福身时留意到屏风上的麒麟纹,与皇太孙朱承煜的襁褓同款,“昨夜按您说的,用牛乳调了珍珠粉,倒真觉得面皮润了些。”
燕王妃徐明薇笑着挽住太子妃手臂:“大嫂偏心,只给八弟妹送养颜方,却忘了我这糙皮子。”她腕间的鎏金镯子撞在太子妃的九鸾镯上,发出清响——同为武将之女,两人自小相识,情谊比旁的妯娌更深厚几分。
太子妃睨她一眼:“你呀,整日跟着燕王射猎,便是敷十张桑皮纸也不济事。”话虽如此,却从妆匣里取出个小瓷瓶,“蜀地进贡的木芙蓉膏,去风寒最是灵验,带回去给四弟擦箭伤。”
卯时正,各宫王妃陆续到齐。晋王妃水氏身着鸦青缠枝莲纹裙,端坐在暖阁东侧,见顾清禾进来,忙招手让身边女官添座:“八弟妹快些过来,我让厨房熬了红枣莲子粥,你怀着身子,最宜喝这个。”
她的温婉与二皇子晋王朱翊錡的刚直形成鲜明对比——晋王乃皇次子,素以铁面无私著称,曾在朝堂上直谏太子监国疏失,却独独对发妻水氏言听计从。顾清禾曾听朱翊宁说过,当年晋王就藩太原,水氏亲自绣了百幅《农桑图》随车,遍赠山西百姓。
“二嫂费心了。”顾清禾刚坐下,便见周王妃俞氏带着两个女官进来,鬓边一支鎏金嵌宝簪格外耀眼,簪头雕着展翅凤凰,尾羽处嵌着蜀地独有的赤焰玛瑙——那是周王朱翊錡就任蜀王时,当地土司所献的贡礼。她扫过顾清禾腕间的玉麒麟锁,唇角微扬:“八弟妹这锁倒是眼熟,莫不是太子皇兄亲赐的?”
“是去年冬至祭天,皇上命内务府打的。”顾清禾垂眸搅着粥,知道俞氏话里藏针——皇太孙承煜的长命锁是武嘉帝亲赐的和田玉麒麟,用料名贵至极,而她的玉锁虽式样相似,不过是普通青玉所制,两相比较,嫡庶之别立显。
“三弟妹这簪子才是稀罕物,”太子妃适时开口,指尖划过案上蜀锦,“嵌宝工艺果然名不虚传,这凤凰尾羽上的赤焰玛瑙,怕是连内库都难寻第二块。”
俞氏脸色稍霁,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大嫂喜欢,便送您一支——还有二嫂子的份,是宋锦面脂,涂了能防冬日的风裂。”她有意无意漏过燕王妃与顾清禾,将锦盒递到太子妃与晋王妃手中,袖口掠过案角时,绣着木芙蓉纹的帕子滑出半幅。
燕王妃看着顾清禾微微攥紧的帕子,忽然轻笑:“三嫂这是嫌我与八弟妹年轻,用不着养颜?也罢,我倒更喜欢八弟妹做的栗子糕,比什么面脂都养人——去年冬日在辽东,可是靠这糕点熬过了三个月的雪封呢。”
巳时初,武嘉帝在仪仗簇拥下步入坤宁宫。顾清禾随着众人行三拜九叩礼,目光掠过御案上的《皇明祖训》,想起朱翊宁昨夜说的话:“今日颁金节,太子皇兄要当众宣读太祖爷关于藩王就藩的条令,二哥怕是又要当庭谏言了。”
果然,当太子念到“亲王就藩前需将世子留京”时,晋王妃水氏的指尖骤然收紧,腕间木芙蓉镯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晋王就藩太原时,世子朱承焕刚满三岁,如今已在京中寄养五年,水氏念子心切,鬓角竟添了几丝白发。
仪典冗长,青砖下的寒气渐渐浸透棉袜。顾清禾悄悄按了按后腰,却被太子妃看在眼里,她向女官使了个眼色,很快有软垫被悄悄塞进顾清禾膝下——软垫边缘绣着双鹤纹,正是太子与庆王的同胞象征,这般殊荣,便是晋王妃也未曾享受。
午宴开席,顾清禾望着案上的鹿肉羹,忽然一阵反胃。燕王妃徐明薇见状,忙将自己的莲子羹推过去:“慢些吃,今日的菜多是温补的,正合你身子。”她压低声音,“方才太子妃让人给晋王妃传话,说世子的骑射课业已由太子亲自过问,不日便能回太原——你瞧,二弟妹的眉头都舒展了。”
顾清禾抬头,见水氏唇角果然带着笑意,正与身边女官低语,手中举着周王妃送的宋锦面脂,却始终未开封——她素日最厌铅粉,这面脂怕是要原封不动送回周王府。反观周王妃俞氏,正与太子妃说起蜀地春耕,袖中露出半幅粮册,显然是想借此时机为周王说项。
“八弟妹客气什么,”徐明薇夹了块蒸山药放在她碟中,“你忘了去年冬日,我在辽东得了风寒,是谁每日送热粥到我床前?”她目光扫过周王妃腕间的赤焰玛瑙镯,“三弟妹这趟进京,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蜀地粮道的折子,今早刚递了三份到内阁。”
申时初,顾清禾以胎动为由退至偏殿。暖阁外飘起细雪,她刚接过听琴递来的姜茶,便见太子妃身边的崔嬷嬷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个檀木匣:“太子妃说,这是当年坤宁宫的旧物,给八王妃垫腰最是合适。”
打开匣子,里面是个绣着双鹤纹的软垫,针脚细密,每只鹤的眼尾都缀着粒东珠——这是太子妃亲手所制,鹤首相对的纹样,暗合“兄弟同心”之意。顾清禾摸着垫心的桑皮纸,忽然想起太子妃昨日说的话:“你家八爷当年在辽东,替太子挡过三箭,这情分,便是金山银山也换不来。”
正想着,周王妃俞氏的身影出现在廊下,正与晋王妃水氏说话:“二嫂子可知,太子近日在文华殿校勘《皇明会典》,连太祖爷的《藩王仪仗图》都翻出来了?”她指尖划过石栏上的积雪,“听说二哥当年就藩时,仪仗规格比太子监国时还高半寸,如今怕是要改改了。”
晋王妃叹道:“你我做妇人的,管不得朝堂上的事,只盼着爷们能兄弟和睦便好。”她目光落在顾清禾的软垫上,唇角微扬,“倒是太子妃待八弟妹真心,当年她怀承煜,连皇后都没送过这样的物件——到底是一母同胞的情分。”
俞氏冷笑一声:“一母同胞又如何?当年太子监国,力排众议让八爷掌管辽东军镇,表面是信任,实则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辽东边军粮草十有**经蜀道运输,如今查粮案闹得沸沸扬扬,八爷怕是也要被牵连。”她顿了顿,忽然望向顾清禾,“八弟妹可有想过,等孩子出生,是留在京城,还是随八爷去辽东就藩?”
顾清禾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在试探庆王府对储位的态度:“孩子尚在腹中,八爷说过,一切听太子皇兄安排。”她抚着软垫上的双鹤纹,“再说了,承煜侄儿是皇太孙,将来要承继大统,我们做叔叔婶婶的,唯有尽心辅佐,哪敢有半分逾矩?”
俞氏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轻笑:“八弟妹倒是看得通透——不过这宫里的事,哪有什么真心,不过是各人揣着各人的算盘罢了。”她转身时,裙角的木芙蓉纹扫过顾清禾的绣鞋,“就像这蜀锦面脂,看着华丽,实则掺了三分铅粉,用多了可是要伤脸的——就像有些情谊,看着深厚,实则经不起半分风浪。”
马车碾过宫门前的积雪。燕王妃徐明薇忽然从袖中取出块碎锦,上面绣着周王妃的木芙蓉纹:“方才偏殿,三弟妹说的话你可听见了?她这是在提醒你,太子妃的好意背后,未必没有算计——蜀地粮道牵扯甚广,太子皇兄让八爷掌管辽东,确实是把双刃剑。”
顾清禾望着碎锦上的纹路,想起软垫里的双鹤纹——鹤首相对,喙中各衔一颗东珠,正是太子与庆王幼时的玩物纹样:“四嫂放心,我虽愚笨,却也知道,在这宫里,唯有太子皇兄与八爷的同胞之情,是真真切切的。当年八爷在辽东重伤,太子皇兄曾亲自为他吮毒,这样的兄弟情,岂是几句闲言能动摇的?”
马车在庆王府门前停下,朱翊宁早已候在檐下,手中捧着个暖炉:“今日仪典累着了吧?我让厨房煨了山药莲子粥,还加了你爱吃的蜜枣——方才太子皇兄差人来,说承煜吵着要给小侄子做木马,明日便让内务府送来。”
顾清禾望着他眉间的关切,忽然觉得,无论前朝如何波谲云诡,这血脉相连的兄弟情,终究是她在这深宫中的底气。她摸着腹中胎动,忽然轻笑:“方才太子妃说,等孩子满月,要亲自给孩子绣百家被——你说,咱们要不要给承煜侄儿也备份礼?就送他去年在辽东猎的白狐皮,正好做件斗篷。”
朱翊宁怔住,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耳垂:“你倒是想得长远——也好,承煜这孩子,虽贵为皇太孙,却最是喜欢热闹,将来有个小堂弟跟着他跑,倒也不寂寞。”
雪愈下愈大,庆王府的宫灯次第亮起。顾清禾望着案上的蜀锦面脂,忽然想起周王妃的话,却只是淡淡一笑——这宫里的妯娌情分,本就如这面脂般,看着华丽,实则各有春秋。但她始终相信,太子妃作为大嫂,对同胞兄弟的情分,总比旁人多几分真心,就像软垫上的双鹤纹,历经风雪,始终相依相偎。
是夜,顾清禾摸着软垫上的东珠入睡,梦中见太子与朱翊宁并辔而行,身后跟着蹒跚学步的皇太孙与她的孩子,四人在雪地里追逐,笑声惊落梅枝积雪。她忽然明白,所谓亲疏,在这皇家之中,终究是血脉胜过权谋,而她腹中的孩子,虽只是普通皇孙,却因这血脉相连,早已在无形中,得了最坚实的庇护——那是超越权势的兄弟情,是深宫中最温暖的底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