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后来的故事,同托德先生笔下的那首交响乐一样——我将海辛娜和她的孩子偷偷带出了村落,蹬着脚踏车拼命地逃啊、逃啊……逃到了夸内德军永远也追不到的地方。”
“但在那里等待我的,却是『雅辛托斯综合征』。”
“我的身上只有诺托斯公国医生寄出的那一瓶解药,原本是用来给海辛娜治病的。谁知路途的崎岖诱发了孩子的病症,母女两人同时倒在了我的面前。”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海辛娜就躺在我的怀里。那时她体温的触感,至今仍留在我的指尖;她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耳畔。”
“鲜红的风信子花瓣不断地从她的鼻腔中溢出,她的嘴唇也随之失去血色。但从那颤抖的唇缝间,流淌出来的最后一句话却是……”
“……请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伊丽莎白,无论如何都请让那个孩子活下去。”
泽法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那个长着雀斑的红发男人没有再张嘴。他的膝盖逐渐变得弯曲,向着地板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然后,青年交叠起双臂,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肩膀。
——他当年或许也是像这样,紧紧地抱住那具绮丽又冰凉的尸体,慢慢地蹲在那穴为她而准备的墓冢前。他耐心地掸开那些落在她衣领上的风信子花瓣,用气音说上一万遍『对不起』和『我爱你』,然后俯身吻一吻她那褪了颜色与温度的唇,最后亲手把她埋葬在风信子的花田里。
在讲述故事的时候,这个男人时不时会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或是将浓粗的眉毛拧作一团,亦或是捏紧拳头、将大拇指深深地掐进自己的血肉里。
但此时此刻,他的语气却显得格外平静。
“嫉妒令我失去了一切……”他把脸埋在手臂下,从臂弯里传来这样闷声闷气的声响,“在那之前,我曾无数次地走进教堂的忏悔室,一遍又一遍地向默西亚寻求帮助。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海辛娜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直到最后一抔土盖上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之后,泽法便不再做声,只有肩头时不时抽动一下,似乎是在无声的饮泣。
叮咚。
一阵不合时宜的系统音倏地响起。
【第一夜·卡利俄佩】
【主线任务已完成。】
【一场普通的音乐会背后,竟暗藏着数十年前的恩怨。】
【本案的凶手,正是那个名叫泽法·冯·图恩和塔克西斯的信使。那个男人正如西风一般,在这个电子通讯尚未萌芽的年代,用双脚为纽带将人与人之间维系起来。他既然可以传递爱与温情,自然也能够传递致命的鸩毒。】
【至于他的那些自白,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单纯为了替那个音乐家顶罪而特意编撰的故事……事到如今,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达成结局·西风吹过风信子庄园——】
“这算什么……”阿南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低喃着,“兜兜转转那么久,结局竟是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
「将心地善良的人们用扭曲的情感维系在一起……这就是玩家所追求的『真相』?这款游戏,还真是个充斥着恶趣味的粪作……」她在心里暗骂道。
当——当——当——
窗外陡然响起颤颤巍巍的钟鸣,昭示着西钟塔的长针又转了整整三圈。
阿南抬头瞟了眼时间,白色的七段数码正显示二十一点整。
她看见那个凯尔特青年就着钟鸣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然后他抹了把眼角,干巴巴地开口说道:
“等首都来的探员们抵达庄园之后,我会去自首的,伊丽莎白小姐……不,或许我应该称呼您为,『冒牌货』小姐吧……”
*****
【系统时次日6:00:00】。
阿南踏出海辛娜宫大门的那一刻,浅金色的曙光刚刚越过地平线。
我们的侦探小姐昨晚睡得相当踏实,一夜无梦。——倒不如说,她还挺难想象,在梦境世界里嵌套梦境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或许会像《盗○空间》那样,被困进层层叠叠的梦中,永远也醒不过来?」她果断晃晃脑袋,不敢再去多想。
「说起来,伊恩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刚起床时还看他在走廊里晃悠来着,怎么一转眼人就没影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嗓音打断了阿南的思绪——
“快看!海伦奈姐姐,涅克丝姐姐,前庭的风信子开了!”
棕发紫眸的女孩一手提溜着女仆装的裙摆,另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花田。
顺着那根手指向前看去,那里是……
一朵、两朵……
渺茫无垠的碧绿色海面上,接二连三地泛起紫罗兰色的浪花。
不出半分钟,满园的风信子已尽数绽开,霎时间如潮水般翻涌攒动。
那无尽的紫意倒映在伊丽莎白紫水晶般的双眸中,同时,也倒映在阿南的眼瞳里。
不知怎的,阿南的脑海里回想起海辛娜曾说过的——
『紫色的风信子,包含着献花者的悔恨与对宽恕的渴望。』
“真是的…海信斯伯爵为什么偏偏只种了这一种颜色……”
阿南苦笑了一下,将头撇向一边。
兴许是因为晨光与旭日过于灼眼了吧,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下,她的眼角竟显得微微有些湿润。
“『那个大叔』,唯独谢幕的时候像个英雄……”
*****
半小时后,风信子庄园前门。
一辆镌刻着蓝色狮鹫的厢式马车停靠在正门前,内瑞雅布公爵家的一对女儿——海伦奈与伊丽莎白正并排坐在里头,同车门外的侦探小姐做最后的道别。
“真是难以置信,最后居然让那个制药师逃掉了!”阿南扶着车窗滔滔不绝道,“你知道吗,我们昨晚把他五花大绑丢进房间里,结果今早起来开门一看,连人带绳都凭空蒸发了,只剩下张字条摆在桌上!我看助手气得脸都黑了!”
“不过那家伙最后还算有点良心,居然给伊丽莎白小姐留了整整一年份的特效药。就是不知道他下次回亚斯图,得是什么时候了……总而言之,回去以后千万要记得按时给她吃药啊,海伦奈女士。”
海伦奈微笑着点了点头。
事件解决以后,这位侦探小姐不知怎的突然变得特别话痨,也可能是她那位漆黑的助手先生不在身边的缘故吧。海伦奈心想。
阿南又想起了什么,朝伊丽莎白妹妹眨眨眼睛:“对了,伊丽莎白。你回家的时候,顺便把伊恩也带回去吧!不过,那家伙从刚才起就一直见不着人影……唉,你们先在马车上等一会儿,我回海辛娜宫里找找。”
“诶?伊恩……?”
少女歪了下头,露出疑惑的神色,就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样。
“怎么了?就是你派来协助我的那个随行侍从啊。”阿南解释道,“那家伙虽然嘴是臭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挺靠谱的,一路上帮了我不少的忙……总而言之,还是得谢谢你们啦。”
然而,对面的两姐妹却依旧目目相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哦对了,出示情报!」阿南灵光一现。
【出示情报·公爵之女的委托】
侦探的双手机械地在皮包中翻找着,最终从夹层里取出一封散发着清甜香气的委托信。
她将那封信举到姐妹俩的面前。
“你看,你的委托信里明明有写……”
侦探小姐的后半句话哽在了喉咙里。
“………………咦?”
阿南的目光扫过视网膜上那些煞白的字迹,一遍又一遍,一行又一行。
【两周前,你收到来自内瑞雅布郡的委托信……】
【一支皇家交响乐队将于风信子庄园举办一场史诗级的音乐会……】
【内瑞雅布公爵之女,伊丽莎白·冯·内瑞雅布自然也在其列……】
【伊丽莎白小姐自小身体欠佳,并不适合出远门……】
【她交给你的委托,便是代替她出席这场音乐会。】
——没有。
伊丽莎白小姐的委托中,从头到尾只字未提随行侍从的事。
真正的伊丽莎白本人就坐在那辆马车上,担忧地蹙起眉头,歪头看着阿南。
“不好意思,请问你说的伊恩……到底是谁?我根本没有派遣过任何随行侍从协助啊……”
*****
于此同时,风信子庄园后门。
几名警探样貌的男人站在后花园侧旁的栏杆边上。
在他们清一水的正红色制服之中,一个身着执事服的漆黑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抱歉,最后还是让那个药剂师逃走了。”那个黑衣执事开口说道,他的眼底有一对浅浅的黑眼圈,声音也略显嘶哑,“我将他反锁在房间里,站在房门前看守了一夜,那个混蛋却从窗口溜了出去……”
“哈!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家伙虽然脑袋是挺好使,但每次都会被这种小聪明戏弄!”一个矮个头的金发警探嬉皮笑脸地说,“依我看,下回还是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去执行任务……”
“闭嘴,金。”一个高个头戴帽子的警探呵斥着打断他,“他又不是我们编制内的成员,你知道他是我们花大价钱从『真理会』那里特聘来的吗?光凭他那只鼻子,就够抵得上你为皇室打工八辈子的薪酬!”
如果对亚斯图王国的警察制度足够了解,那么不难从他胸前的警徽判断出,这位高个头警探的警衔应当是这众人里最高的。——至少是警司以上的级别。
被唤作金的矮个儿探员不服气地小声咕哝道:“嘁,那不就是买了只警犬嘛……依我看还不如养条狗呢,至少狗不会对工作搭档挑三拣四,也不会随随便便骂人……”
高个头的警司没再搭理他,转头拍拍黑衣执事的肩膀:“别放心上,伊恩,这回错在我们,是我们来得太迟了。——况且,至少你的行动并不算一无所获。音乐家托德和巴德伊舍……这些都是十分有价值的情报。”
伊恩冷漠地拍开警司搭在他肩头的手,按住眉心摇了摇头:“不,如果诸位按原定计划的时间抵达现场的话,这次本来是可以将他抓住的……”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他要这样讲!”金又气急败坏地原地蹦起来,“他就是在讽刺我们来得太迟了!”
“呵,看来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电报员。”伊恩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值夜班时睡大觉,才导致警方迟到了将近六个小时。——要不要我给你的办公室再添置一张床?”
“你你你…才六个小时就能把一个大活人给看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时,一旁被拷住的泽法忽然凑了过来。
这个凯尔特青年紧盯着伊恩的脸看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先生,我记得您是那位涅克丝小姐的随身侍从,对吗?”
“什么什么?随身侍从?这是你的新身份?”金警探大呼小叫起来,“可以啊伊恩!上回潜入黄金塔时装作贵族大少爷,这次反倒成了大小姐家的仆人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你扮演不来的角色,嗯?”
金一面说着,一面开玩笑似地拍打起伊恩的后背。但在伊恩看来,他这一掌多少带点个人恩怨。
“嘶——”伊恩吃痛地倒抽一口凉气,然后朝侧面闪了半步,“金,你今天的话好像太多了。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把你的舌头拔掉,你可以向我直说,而不是用这种雀鸟一样聒噪的方式来暗示我。”
见警探们都不搭理他,泽法默默低下头,用被铐住的右手从衣兜里抽出一支白花。
“这支花是赠与您的,伊恩先生。”泽法喃喃着,将那枝条递了出去,“昨晚,我向每一位在庄园中偶遇的侍从都赠送了花束。因为我希望普通人也能像观影席上的贵族们一样,在这场音乐会上收获到快乐……”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垂头苦笑道。
“不过,最后毁了那场音乐会的人,却是我自己呢,哈哈……”
“不,谢谢,我不喜欢花。”
虽然嘴上这么别扭地说着,但伊恩还是伸手接过那花枝,然后一脸嫌弃地打量起来。
那是一朵垂蔫的白花。更准确的说,是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它的花瓣紧紧闭合着,像婴孩攥握的拳头一般紧实,形状又好似毒蛇的脑袋,尖锐又妖异。
似乎是察觉到了伊恩眼中的疑惑,泽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愧。
“抱歉,只剩下这最后一支了。它是来自东域的特殊品种,因为迟迟不肯开放,所以一直被我留在口袋里没能送出去……”
“这是昙花。”伊恩端详了一会儿,兀自接过话,“这种花,一般在夏秋的深夜里才会迎着月光绽放,因此它还有个更加动听的名字——『月下美人』。虽然在东域种植得比较多,但昙花的原产地其实并不在东域,而是在……啧,我为什么要跟你聊这个。”
然而,泽法却听得十分认真,他湛蓝色的眼底久违地泛起一丝辉光,像艾瑟尔湖面一样的粼粼辉光。
这道光上一回出现在这双眼睛里,兴许是十七年之前的事情了。
“伊恩先生懂得好多……”赤发青年由衷地慨叹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想问您:涅克丝小姐曾说过,多亏了有你在身边,她才能发现托德先生与那瓶毒酒有关。——请问您当时,是怎么发现伯爵中的毒与托德先生调配的特效药是同种物质的呢?”
“……………………”
伊恩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还不打算把自己的侦查方式告诉一个即将进监狱的罪犯。”他说。
身着执事服的男人将昙花放进了自己左侧的外套口袋,然后扫了眼在场的红衣警探们——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向大家道别——最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后门口的方向走去。
“没我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他的声音相当疲惫,尾音带着浅浅的呵欠声,听起来真的像一夜没睡。
“话说伊恩,你的左脚怎么了?怎么走起路来一瘸一跛的?”一个警探在背后发问。
“…………与你无关,白痴。”
昙花,在日语中被称作『月下美人』,其花语也基本都来自东亚文化,且大多都与时间有关。譬如「只想与你见一面」「转瞬即逝的爱情」「瞬间的永恒」。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只有两位主角的代表花是东亚盛行的品种……(小声逼逼)
*****
那么,第一幕的正经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稍后还会更出一篇后日谈。
另外,在这里整理了几个大家可能想问的问题——
Q1:为什么托德要选用风信子碱而非其他常见毒药(比如老鼠药)?
A:正如他自己所说,风信子碱以王国*现今*的毒理学水平是检测不出来的,他压根没考虑过风信子碱会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至于其他毒药……如果是以购入的方式获取,难免会留下痕迹;如果是自己制备,一旦巴德伊舍的据点被端,自己就百口莫辩了。相比之下,警探们无法识别的风信子碱是最好的迷彩,假如被发现,也可以用『这是特效药』的说辞来搪塞过去。
Q2:既然王国警探无法检定风信子碱,那他们又靠什么来追踪药师呢?
A:很简单,气味。王国的密探正是通过高精度的嗅觉与风信子碱的特殊气味来寻找可疑人员的。——就像警犬一样,不是吗?
Q3:托德最后为什么要去伯爵房间回收那瓶毒酒?
A:他急了。托德的目的是让伯爵被毒死,泽法替罪被处死刑。他看到这三脚猫侦探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担心泽法能因此侥幸脱罪,于是决定亲自给侦探(他以为的伊丽莎白)送线索。
Q4:那托德干嘛要自爆身份啊?
A:他把涅克丝侦探当成真伊丽莎白了,以为自己可以以性命为筹码拉拢她。
Q5:托德在【第六章】送来的酒是?
A:是药。正如上文所说,他把涅克丝侦探当成真伊丽莎白了。虽然托德很喜欢伊丽莎白痛苦的模样,但他并不希望伊丽莎白就这样死掉,所以提前送来了一年份的风信子碱稀释液。
假如最后身份暴露的话,他会在开润前告诉伊丽莎白这件事。
——顺带一提,如果当时阿南在房间里直接打开那瓶酒,伊恩会被当场熏晕过去。
Q6:泽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涅克丝的真实身份的?
A:在【第十四章】中,泽法曾经拜访过海伦奈的客房,前来应门的正是真伊丽莎白。泽法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认出真伊丽莎白了,于是猜到了今晚出席音乐会的伊丽莎白是冒牌货。
Q7:海信斯伯爵为什么会突然同意领受公爵的勋衔?
A:他想通了。他打算把伊丽莎白接回家继承他的爵位。
Q8:既然*现今*整个亚斯图王国只有托德能检定风信子碱,那么『黄金塔案』中的死者又是如何确认死因的呢?
A:还记得我们强调过的*现今*吗?请带着这样的疑问,向游戏的第二关前进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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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西风吹过风信子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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