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阿南难以置信地望向她的助手。
昏黄的灯焰将他的两根手指映照得格外修长，而那两张扑克，就稳稳地夹在他的两指之间。
扑克上所画的——如果她的眼睛没出问题的话，那它毫无疑问——是一个戴着高礼帽的小丑。
「这家伙……什么时候把牌换掉的？不，说到底，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变出那两张新牌来的？」
还没等阿南开口，那个男人接着说道：“我原本以为，查理先生会用扑克的花色来指代真凶的身份，没想到他居然会留下一对小丑。”话说到一半，他又意味深长的抬眸看了眼阿南，“不，这样看来，指望靠两张扑克牌来破案的涅克丝老师，反倒更像是个小丑吧……”
“你讲话的时候就非得要顺劈到我吗？”阿南无力地回瞪了他一眼。
“我说……”
就在这时，一道略带北域腔调的嗓音自门外响起，那声音就像一根紧绷的弓弦，僵直而颤抖：“这对Joker，会不会是在暗示查理先生呢……？因为你们看…查理先生穿得就很像这张牌里的小丑吧？大礼帽，还有长披风……”
说话的人是齐格。
青年的嘴唇简直比趴在那里的布朗克斯还要白了，他的嘴角因干裂而撕了个口，那些零碎的话语就好像是从他嘴角的豁口中漏出来的一样。
伊恩循着门后的声音，看向那个面无血色的青年：“查理·法索尔特已经死了。你是第一个把讣告带给我们的人，你自己难道忘记了吗？”
“没错，查理先生是死了……所以，这是他的鬼魂……对，一定是他的魂灵在作祟……”那个青年用近乎嗫嚅的语气说道。
“从你的打扮来看——你的身上没有任何宗教相关的饰物——我还以为你应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伊恩慢慢地说，“现在看来，似乎是我搞错了。”
不知怎的，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齐格先生的某根神经，那个亚麻色头发的青年忽突然大叫着向屋里走来：“不……查理先生的魂灵就在这里！我发誓，我曾经…亲眼看见了！”
他粗暴地推开站在桌边的巴斯医生，又从爱伦的肚腩旁挤过，然后伸出一只枯槁惨白的右手，直逼向伊恩手中的扑克牌。
“请把那张扑克给我！我会用它向你们证明的……查理先生…他现在还在这座黄金塔里！”
“喂！请不要这样胡搅蛮缠好么……”伊恩的眼底闪过一丝窘迫。
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试图侧身躲过那只胡来的右手。但脚踝处尚未好全的扭伤以及过高的鞋跟，令他的动作比预想中的要迟缓了半拍。
齐格的指尖沿着扑克的边缘擦了过去，在那张布纹硬纸片上留下一道浅痕。
而伊恩的『魔术』也险些因此穿了帮：阿南分明看到，在那两张鬼牌之间，还夹着之前他从她手中抽走的那两张黑桃A。
看来我们的助手先生的练习还不到家，光顾着把鬼牌换上来，却忘了把黑桃藏下去。
身材高大的北域青年一刻都没犹豫，还没等伊恩站稳脚跟，他便再次抬起右手朝伊恩手中的扑克牌袭来。
眼看他的指尖很快就要触碰到牌边，就在这一刻，一记漂亮的手刀飞速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齐格的手腕上。
“呃……！”青年吃痛地抱住手腕，惊惶地抬头看向那个横挡在他们中间的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涅克西塔斯小姐！”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齐格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阿南朝掌侧呵了口气，沉声说道，“放着眼下最直接的证据不管，反倒一直盯着真假不明的死亡信息，做这种没有根据的猜测……根本毫无意义。”
“…………证据？”青年吐着粗气。
“当然。眼下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布朗先生的遗体。”阿南抬手拍了拍助手先生的肩膀，用一种吩咐宠物狗的语气轻松地说道，“——验尸交给你了，伊恩。”
不过，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给我注意点，臭小子，下回可不会像这样替你擦屁股了。」
她的助手先生愣住了足足有两秒钟——他好像还没能从阿南那记救场的帅气手刀中回过神来——然后，他才木讷地点了点头，默默地从外套内侧的口袋中取出一副备用手套。
阿南注意到，他在换手套的同时，还顺手把四张扑克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紧接着，助手先生动作娴熟地搬起布朗克斯的尸体，让他仰躺在写字椅上。他锐利的目光游走过尸身的每一寸皮肤，仔细检查起那上面是否有伤痕与血迹。
「这家伙的真实身份，果然是条警犬吧……但是从性格来看，恐怕更像只猫咪——亚斯图的警察们喜欢豢养猫咪吗？」
正当阿南这样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伊恩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手指上有大量红疹与抓痕，有点像过敏反应……不对，这是……？”
阿南闻声凑上前去，她看见伊恩用一只手撩起了尸体额侧的鬓发。
在那麦穗般的长鬓下，布朗克斯的两颊布满了骇人的深红色斑纹。
“是尸斑！”阿南脱口而出。
“你讲话前能先过过大脑吗，涅克丝老师？”伊恩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后脑勺了，但他骂完之后还是耐心解释道，“尸斑一般出现在死亡二到四小时后，两小时前，布朗先生恐怕还在餐厅里同我们共进午餐。——更何况尸斑压根就不是这个颜色。”
“这些红疹的密集程度显然已经超过过敏反应的范畴了，而且主要汇聚在手指与脸部附近……依我看，更像是某种重金属中毒。”
当伊恩拨开尸体紫黑色的嘴唇时，他的瞳孔猛地颤动了一下：“呵，果然……”
那是一声微乎其微的轻叹，仿佛是说给阿南一个人听的。
于是阿南十分配合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牙龈充血。”伊恩回答，简短的音节显得格外掷地有声，“红疹、瘙痒、牙龈充血，这些都是急性汞中毒的症状。我想布朗先生在死前，应该曾摄入过一定剂量的水银。”
“所以，布朗克斯先生的死因是水银中毒？”阿南又问。
“不，从症状来看，这种程度尚不致死。”伊恩停顿了一下，又压低了些声音，“但不排除，凶手是想通过水银来让被害者丧失行动能力，以便于自己下手。”
“如此看来，凶手应当是个体格与被害者相当……或者比被害者更加瘦小些的家伙。”
“嘿！你是在说——”
“嘘……还记得今天早上你问我的问题吗？”
*****
数小时前，『黑桃组』卧房。
“伊恩，你什么时候跟卡梅里夫人提起过……自己的姓氏是奥尔弗斯了？”
当时的伊恩正伏在桌边奋笔疾书些什么。
在听到阿南问题的那一刻，他那支漂亮的自来水笔笔尖忽然猛地一顿。
然后，阿南看见一张戴着黑色假面的脸迟疑地扭了过来，眼底满是错愕。
“从来没有。”伊恩的嗓音有些滞涩，“除了你以外，这座塔里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姓氏。”
“这就怪了。”阿南从床上一骨碌翻起身，怀里正抱住自己的鹅毛枕头，“你也亲耳听到了吧，她刚才在卧房里，叫你『奥尔弗斯先生』。”
伊恩用右手轻抚起下颌：“因为那位女士总是爱拿姓氏称呼别人，所以在刚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我还没觉得有多违和。奇怪，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能够知晓他人姓氏的地方……」
那个时候，阿南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出示情报。
不出所料，她很快便在博士的情报栏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出示情报：『剧本』】。
在提示词弹出的瞬间，阿南感到自己的嘴皮开始不受控制地翕动起来——
“讲经台下面的地下室……那本莫名其妙的『剧本』里，就写有你的全名。”她平静而机械地说道，“在我们离开地下室以后，卡梅里夫人也许曾进入过那间地下室、看到了抽屉里的剧本，因此了解到了你的姓氏。况且，那扇活板门又没有上锁，无论谁会进去都不奇怪。”
末了，她又自己补充了一句：“尽管只是个相当模糊的猜想，但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了。”
*****
“尽管只是些模糊的猜想，但当许许多多模糊的猜想汇集在一起时，它们共同指向的那条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事件的真相。——现在，『猜想』已经足够多了，是时候去找出『真相』了，涅克丝老师。”
阿南会意地点点头，随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头扭向门口的方向。
那里正站着一位淑女，一位一直扶着帽檐、踌躇不安的淑女。
“卡梅里夫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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