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康纳·兰瑟抵达首都亚维那城南的车站时，车站里的立式铜钟刚好走到14点的位置。
——等等，你要问康纳·兰瑟是谁？
嘿，说真的，但凡见过康纳·兰瑟本人的脸，你都绝对问不出这样的问题。
他几乎可以被称为亚斯图王国最具魅力的存在：麦芒般硬挺的金黄色短发、大而漂亮的碧蓝色眼瞳，紧绷的双排扣外套将他结实又精干的身材线条勾勒得一览无余。
信仰公教的人时常认为世上第一英俊的男人是默西亚，第二英俊的是原初者亚当。那么用信徒们的话来说，这小子毫无疑问长了张媲美亚当的脸。
如果提示到这一步，你还是没能想起来康纳是谁的话，那我只能亲自揭晓这个没劲的答案了——他曾经是海信斯伯爵家的年轻门卫，一个浪漫、诚恳、会往自己的枪管里插上粉红色风信子的脱线的家伙。
海信斯伯爵既没有妻室也没有子嗣，但他却在自己庄园的小教堂里留下了一封相当完整的遗嘱。
在他遇害以后，他将一部分财产赠予了内瑞雅布公爵家的小女儿伊丽莎白·冯·内瑞雅布（老实说，这一点令伯爵的远房亲属们都感到十分震惊。他们为此事纠缠了很久，特地请来了各路专家证明这份遗嘱的真实性。直到今日，他们中仍有好一部分不愿意相信它是真的），另一部分则分发给家仆们作为补偿金。
哪怕是刚入职还没两年的康纳·兰瑟，也十分幸运地从中分得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于是，年轻的小侍卫摇身一变，成了手里有些闲钱的小富翁。
越是平时生活拮据的人，越是经不住物质上的诱惑。暴富以后，康纳·兰瑟在衣着服饰上再也不吝啬金钱，他开始模仿纨绔子弟们穿金戴银的打扮，加之过分英俊的面庞与姣好的身材，每每参加酒会，都会有不少淑女把他当做新晋的贵族少爷。
康纳还记得庄园老管家塞巴斯对他的评价——『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同时和六位已婚女贵族保持地下恋情的风流少尉』。他能预感到，这句评价很快就要从诽谤转变为事实了。
至于这位潇洒风流的花花公子，此刻之所以会出现在首都亚维那城南的车站，也正是为了乘车去遥远的巴德伊舍，与他的情人赴约。
是的，年轻的侍卫康纳·兰瑟，现在正与内瑞雅布公爵家的大女儿——海伦奈·冯·内瑞雅布——处于绝赞的热恋之中。
在康纳离开风信子庄园后，他曾一度因失业而陷入消沉的状态。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中浮现起最后一位向他表白过心意的女士的身影，也就是我们的海伦奈大小姐。
他从酒馆那儿打听来了海伦奈的住址，于是用书信的方式，与那位大小姐开始了这段奇特的恋情。
如果阿南知晓此事，那个姑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这不就是网恋吗！”
——但在康纳看来，他们彼此之间绝对是真心相待的。
至少，海伦奈女士确实在他最失意的时候提供了精神支柱，而她也是唯一一个哪怕见不着脸也愿意与他搭话的姑娘。这一点，令康纳觉得十分感动。
咳咳，话题扯得稍微有些远了。
此时此刻，我们的康纳·兰瑟先生刚刚检完了票。他正兀自站在月台上，等待着远方的汽笛声飘进他的耳朵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在一根路灯的灯柱下，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黝黑的面孔。
“你是……埃尔南德兹？”康纳惊呼道，“罗文·埃尔南德兹？是你吗？”
那个达罗毗荼的年轻人转过头，墨黑色的眼瞳睁大了一瞬：“康纳·兰瑟！”
“真是好巧，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书生小兄弟。”康纳慷慨激昂地说道，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眉头倏地皱起，“不对，你怎么还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要乘坐的那班『施塔恩贝格号』列车应该老早就开走了吧？”
“我的车票丢了……”埃尔南德兹垂下脑袋，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懊丧的神色，“明明进站的时候还在口袋里，但检票的时候却哪里都找不到了。所以我让德梅尔先生与侦探女士先一步上车，自己补了张两个钟头以后出发的『列奥那多号』车票。”
“怎会如此！”康纳大惊，“不过这样一来，你倒是可以跟我坐上同一班车了。”
“是、是啊……”埃尔南德兹迟钝地点点头，随后喃喃着陷入沉思之中，“不过说到底，车票究竟会是在哪里弄丢的呢……”
“亚维那南站人多眼杂，会不会是被谁偷走了？”康纳问道。
“这……不太可能吧？”埃尔南德兹说，“况且，每张车票都对应了固定的座位，我的位置就在德梅尔先生的正对面。倘若我的车票真是被谁给偷走了，德梅尔先生应该一眼就能抓到那个窃贼。”
“说的也是。——不想这个问题了，我们的『列奥那多号』来了。”康纳习惯性地朝埃尔南德兹行了个军队的告别礼，然后转头看向远处的铁轨，“让我们在巴德伊舍再会吧，书生小兄弟。”
“说起来，你去巴德伊舍是要做什么啊……？”
“这是军事机密，书生小兄弟！”
*****
脚下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
透过洁净的玻璃窗，阿南看见一个戴着圆筒军帽的警督正站在门外。月台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位等待登车的绅士与淑女，为首的那位中年人拥有健壮的身姿与英俊的栗色八字胡，正焦躁不安地低头看表确认时间。
这个年代的列车很难保证准时。从绅士那件搁在胳膊上的外套与被汗水湿透的前襟来看，他应该站在这里等候不少时间了。
当列车的厢门缓缓打开时，那位中年绅士的脸上终于露出欣喜地神色。他回头招呼起身后几位盛装打扮的小姐，一行人很快鱼贯上车。
紧接着，车厢里回荡起高跟靴与牛筋底皮鞋踏在铺着毛毯的铁皮地板上的声音——一阵结实又沉闷的咚咚声。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一股古典而馥郁的白花调，有些像栀子或者缅栀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南注意到身旁的伊恩脸上露出相当难看的神色。
由于现实中的职业关系，阿南在工作时几乎常年与香薰为伴，因此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偶尔，她也会遇到一两个对香味表示特别反感的顾客，但像伊恩这样反应如此激烈的……老实说，她还是头一回见。
“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了，你到底为什么会对花香味这么反感？”阿南一边用方言询问，一边向助手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薇儿老师……”伊恩甚至一点也不想张嘴，差不多是在用腹语回答道，“况且这里是内瑞雅布郡，你用他们这里的方言讲话根本毫无私密性可言。”
阿南觉得继续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于是果断耸了耸肩。
谁知没过几秒，猩红色的布帘外传来男人愤怒的吼叫声。
那是一具内瑞雅布郡的方言，夹杂着俚语与一些粗鄙的词汇。如果翻译成汉语，那这句话大约可以被译作——
“该死的，开什么玩笑！动不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
“我们的列车发动不了了？”
阿南伸手拽住那个粗鄙的乘务员，询问了许久，才终于获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的，列车的动力室好像出了些问题……”乘务员焦躁地回答道，他头上的那顶圆筒军帽内衬几乎被汗水浸透成块状，“*俚语粗口*，恐怕接下来的两个钟头以内都很难再发车了。我可不想在列车上加班到太阳落山后啊！”
阿南注意到，伊恩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比闻了香水还难看。
“怎么了？只是稍微误点一会儿，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吧？”阿南冲他眨眨眼。
“不……问题很严重。”伊恩低哑着声音说道，“中午12点整时，这辆蒸汽列车『施塔恩贝格号』从首都亚维那城南的车站出发，驶过施塔恩贝格湖湖畔，抵达王国南部的内瑞雅布郡。根据原定计划，它将在此处停留约莫半个钟头，然后再次启程，向着达赫施泰因山另一头的终点站——巴德伊舍前进。”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罗文·埃尔南德兹原本要根我们同行，但他却在车站里弄丢了车票。于是，我让他补了一张14点发车的『列奥那多号』的车票。那辆列车虽然途径的几个站点与『施塔恩贝格号』不太相同，但它的最末两站，同样都是内瑞雅布郡与巴德伊舍。”
“换句话说，『施塔恩贝格号』与『列奥那多号』，最终会一前一后行驶在同一根铁轨上。”
阿南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助手先生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追尾……”
“没错。高速行驶的列车上没有办法收发电报，『列奥那多号』自然无从得知车站里发生的事故。等到驾驶员看到前车的车尾时，再刹车已经来不及了。”伊恩蹙眉沉声道，“如果『施塔恩贝格号』迟迟不能发车的话，大约两个钟头以后，『列奥那多号』将会从后面追尾。到那时，哪怕这辆『施塔恩贝格号』上的乘客已经及时疏散完毕，另一辆车上的乘客，也绝不可能幸免于难……”
标题来自法语歌剧《浮士德》中第三幕第一曲《Faites-lui mes aveux》，直译为『向她告白』。内容是为情所困的男孩席贝尔给玛格丽特留下一束花，以此向她告白自己爱慕的心意。
另外，前两章的标题分别取自第一幕中的咏叹调《Rien! En vain j'interroge》（《唉！我虚度一生》），以及第二幕的抒情调《Avant de quitter ces lieux》（《我将远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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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向她献上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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