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光城的早晨没有鸟鸣,只有清洁机具划过路面发出的摩擦声。
陈默走出灵境生活馆时,天光还未完全亮透,城市已准时苏醒。他拉起连帽外套,沿着中央步道走回租住的高层公寓。空气经过多重净化,闻不到任何气味,连风也像被过滤过的,安静到令人不安。
进入家门,脱鞋,关门。动作熟练、节制,每一步都像被编排进一份不容更改的流程中。他把钥匙扔进门口的回收盒里,走向画板,却没有打开它。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中央塔楼那道贯穿天际的银线——主城市神经系统的信号核心,如同一根插入天幕的巨针,刺破现实,也固定现实。
他坐下,呆望许久,最终从衣架上取下一只便携记录仪,插入耳后接口,启动旧档案播放。画面中,是他三年前工作时的情绪引导演示报告。他站在展台上,意气风发,向众多企业代表演示如何用微调的记忆算法消除创伤,并“安全重构”幸福感。
“我们不生产情绪,我们只是提供理想的人设模板。”那是他当年自创的推广语,如今听来,像讽刺。
镜头结束,他摘下记录仪,长时间不说话。沉默,就像一只长年栖息在他心中的巨兽,缓慢而有力地攥紧他的肺。
他起身,走到画架前,重新打开画布。昨日梦境中那道赭红色的划痕依然保存着,光影下像一只撕裂眼球的裂口。
他握起笔,想补上第二笔,却迟迟落不下去。
“你在画什么?”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是林浅。他记不起她的脸,却记得那种凝视自己的静默方式,不带同情、不带指责,就像一面镜子,把他的空洞反射回来。
那不是质问,是回响。
他将笔搁下,转身走进浴室,用冷水洗脸。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疲惫,额角甚至长出细小的感应针孔,那是长期神经接口使用后的微损迹象。每次插入记忆辅助设备,都会让大脑多一处不稳定区域。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情绪模块会彻底崩坏。他就像一台系统漏洞越来越多、但还被强制运行的旧设备。
“你可以不快乐,但不能没用。”
父亲的话再次回响。他忽然一拳砸向镜面,镜面弹性防裂,但也被他砸出一圈光斑。手掌有些红,隐隐作痛。
他走回客厅,从沙发底下拉出一个封存的画册。那是他大学时偷偷画下的速写本。翻开第一页,是街边的卖花老人、流浪狗,还有一次地铁上目光空洞的陌生人。那些普通得不起眼的瞬间,却比他近几年的任何作品都鲜活。
他看着那些素描,忽然有种荒谬的悲伤。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时间浪费”的自己,现在看来,却如此真实。
门铃忽然响起。
他怔住。新光城的访客系统会提前告知来者,除非——是“未授权信号”。
他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普通,神情紧张。
“你是……陈默?”对方压低声音,“我是宋毅。”
陈默眼神一紧。
“我在体验馆见过你。我查到林浅的梦境频段,她正在被……‘特殊审查’。”
“什么?”陈默眉头陡然皱起,“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宋毅犹豫了下,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闪存晶片,“我是前社会动态研究所的数据分析师。我找到一些……关于‘情绪定向实验’的旧档案。你应该也参与过的吧?”
陈默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那是机密文件,你……偷了?”
“它早该被曝光。”宋毅望着他,“你知道你们当年那批算法,最后用在哪了吗?”
陈默没有回答。
宋毅却接着说:“一部分,被用于‘低危人群情绪抹除试点’。参与者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清洗了哪些记忆。包括林浅。”
空气瞬间压抑。
陈默看着晶片,仿佛那是一团燃烧的火。过去的灰烬被人翻起,未燃尽的部分开始复燃。
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你知道为什么你画不出来吗?”宋毅退后一步,声音低沉而快,“不是你不想画,是你在画之前,就已经被删去了‘想画’的能力。”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门关上,陈默回到室内,久久站在原地。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闷痛,像是一团什么东西要挣脱而出。
他终于再次打开画布。
这一次,他闭上眼睛,任由手中的笔随意划动。
线条交错、倾斜、重叠,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梦魇在奔逃。他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只知道它是真实的——混乱、丑陋、甚至毫无章法。但那一刻,他感到久违的喘息。
系统的脑内提示再次弹出:
“检测到创作者情绪曲线跃升,建议干预。”
他直接关闭界面。
他第一次,没有听从任何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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