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钦晋原本以为被隔壁那对鸳鸯吵着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他的手揉搓着巫憬憬的颈项，用内力疏通她血瘀，不知不觉竟也入了梦。
一进入那荒凉又诡异的天地间，暮钦晋那风吹日晒了二十二个年头的老脸不禁又烫了起来，心道又糟。
梦里还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清冷姑娘——只是长得清冷，性子野得很，什么都敢胡来。
暮钦晋心里既惭且恼，无地自容——他到底是有多滥，才能做到心里住着一个，怀里搂着一个，梦里还能梦见另一个。
实在是羞愧，他转身想逃。
姑娘一把扯住他衣襟，张嘴便是虎狼之词：“喘给我听。”
暮钦晋的脸刷得暴红，臊恼道：“你说什么胡话” 眼前这姑娘，一张脸清清冷冷，一双眼睛认认真真，一张嘴却仿佛五通转世。
暮钦晋自觉在郑伊面前尚有几分少年情侣的自尊，在巫憬憬面前亦算处在上风，嗯，就当是处在上风吧，至少都是他训她，唯独在这个不知名的姑娘面前，格外的没有尊严——毕竟他们见面这么多次，正经事一件没做，不正经的事情一次没落，他还总是被不正经的那一个。
姑娘死死拽住他衣领，瞪着他：“你答应过的！”
“我答应什么了？”暮钦晋皱眉，这才发现眼前姑娘竟然也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只可惜她的五官似乎有明确的分工，其他四官都负责冷清淡漠，唯独那张嘴开□□词闭口艳语，荤素不忌，只求语不惊人死不休。
姑娘不依不饶道：“你答应喘给我听的。”
暮钦晋给气笑了：“你做……”他原本想说“你做梦吧”旋即意识到此时确实是在做梦，只好改口道，“哪个正经人会答应这种事情？”他说完之后，旋即就想到他和她每次在梦里干的事，他好像真不是什么正经人。
那姑娘松开他的衣领，瞪着他，似乎要放大招。
他莫名的心慌了一下，十分害怕她放出的大招又来突破他的下限，他的下限在这梦境里低了又低，都快刨穿十八层地狱了。
“哇~~~”那姑娘“哇”的一声嚎了起来，像年岁不满一个巴掌的小姑娘因为讨不到糖吃开始耍赖。
不是？
这不是……
暮钦晋头大了，这不是隔壁那只鸯方才干的事？
暮钦晋犹豫着要不要扇自己一巴掌，莫非他夜有所闻，夜有所梦？
暮钦晋开始怀疑五通不是这姑娘，五通其实是他自己吧——这姑娘其实是他自个儿在心里滋养出来的心魔。
姑娘才不在意自己是谁的心魔，继续嚎着，嚎得既不婉转也不动听，催命一般，像毛还没长齐，只会张着比头还大的嘴嗷嗷叫唤，等着被父母投喂的雏鸟。
暮钦晋一个头两个大，揉了揉眉心道：“别嚎了，你都嚎不出一滴泪。”十足十得了隔壁那只鸯的真传。
姑娘家果真停了下来，她歪了歪脑袋，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清了清嗓子重来，用矫揉造作的声音夸张大喊：“你分明就是嫌弃我丑！”
人在极度无语时是会忍不住笑的。
暮钦晋看着自己这乱七八糟的梦境，看着梦境里胡搅蛮缠的姑娘，忍不住笑出了声，叹气道：“你不看看你这张脸，若这样算丑，这世上还有几个美人？”不是想说什么甜言蜜语，不过是一句实话。
有时候暮钦晋会唾弃自己，或许自己甘愿一次次困入这个靡靡梦境，一次次与她未相识便相缠，不过是因为他是个以貌取人的好色之徒，而她美到了他心坎之上——她是他梦里幻化出来的心魔，模样自然是按自己的喜爱幻化，这张脸，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地合他心意。
姑娘瞪圆眼睛，控诉道：“就是你说我丑，不只一次，好多好多次！”
暮钦晋抬头看天。
姑娘生气道：“你在看什么？”
暮钦晋淡淡道：“在等六月飞雪。”
姑娘家没懂他的幽默，继续模仿起隔壁那只鸯，用着娇滴滴的哭腔道：“你就是嫌我丑。”
暮钦晋专心等着老天爷下雪，没回话。
姑娘家继续哭喊道：“你都不肯亲我。”
见暮钦晋还不回应，她又继续嚎起来，她是没掉半滴眼泪，可这般嚎着嚎着，声音都哑了，再下去就得像得不到母鸟喂食的雏鸟，要奄奄一息了。
暮钦晋叹了口气，无奈问道：“你想我怎么喘？”
看着姑娘露出得意的笑容，暮钦晋抿了抿嘴，苦笑。
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该死的、品位奇差的男人，如此的不争气，女人干嚎几声就被骗上床去。
是说。
暮钦晋无语问苍天，为什么那个破客栈里“嘎吱嘎吱”的破床和“咯哒咯哒”的破桌子会在这一无所有的旷野里凭空冒出来。
这像话吗？
有人在梦里胡乱了一夜，也喘了一夜。
暮钦晋醒来后看着乖乖躺在自己胸口的巫憬憬，竟莫名有些心虚。他低头检查她的颈子，淤肿消退了些，他又摸了摸她肿着的脸颊，心想：那巴掌他怎么就那般利索地扇了下去。
外头雨声很大，暮钦晋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这雨大到似乎无法出行。
他将巫憬憬挪到枕头上，下床推开窗户。
隔壁的窗户也开着，他听到隔壁那只鸳的声音，虽是白日，声音依然是低低的：“南燕的雨一年比一年多了。”
感应到暮钦晋开窗，那只鸳下意识看过来，两人相对一望，具是怔然。暮钦晋眼底渐渐浮起凌冽杀意，心中既生恨又生怨，为何岳八这种坏事做尽的恶徒可以死里逃生，他的那些属下弟兄死了便是真死了，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
岳月枟转头向着屋内道：“绵绵，能否去借张琴，我想听。”
待祝绵离去后，岳月枟看向暮钦晋，语带恳求：“殿下，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但你我恩怨，可否明日再算？”
暮钦晋冷冷道：“当年岳八少追杀孤时，可曾给过孤那些死去的兄弟一回明日？”
岳月枟道：“殿下，此处是三殿下的一处窝点，容草民今夜将此拔去，此举对殿下亦有益处，且望殿下宽容一日。”
暮钦晋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弹向岳月枟。
岳月枟接住药丸，毫不犹豫，直接吞了下去。
暮钦晋冷冷关了窗户，此人害了他众多兄弟的性命，即便容他多苟活一日，他也不想与他同看一片窗景。
暮钦晋回到床榻前，巫憬憬已经醒了，正半坐在床上，担忧地望着他，他身上杀气浓烈，心绪比暴雨还浮躁。
暮钦晋摸摸她的头：“说话。”
巫憬憬歪头问道：“说什么？”
暮钦晋低笑：“嗓子好得差不多了。”
巫憬憬顺着他的手臂坐直身子，张来双臂揽住他颈子，小脑袋搁在他颈窝磨蹭，刚醒的人睡意还没消去，就已经开始撒娇。
没有娇滴滴的话语，也没有假哭干嚎，但暮钦晋就是觉得，他怀里这个唤作“憬憬”的姑娘比隔壁那只唤作“绵绵”的鸯会撒娇多了。
这位巫大小姐是怎么做到，又冷又哑又娇的。
暮钦晋收拢手臂，将巫憬憬收在怀里，像撸猫一样摩挲着她散在背上的长发：“这暴雨今日怕是收不住了，你且在此待着，客栈里的东西不要吃，水也不要喝，等我回来会给你带吃的。”
巫憬憬问道：“去哪？”
暮钦晋没有回答，这雨太大，骑马行路太难，但左右无事，他想寻访下附近的巫人，雇佣他们为他寻找妒魂。
他不回答也没关系，巫憬憬又道：“一起。”
暮钦晋推开她，语气淡了些：“去寻巫人找妒魂。”
“妒魂，是巫蛊。”巫憬憬很努力地想把话说清楚、说完整。妒魂对身体伤害极大，她不想他再受伤害。
“我知道。”暮钦晋平静回答，巫蛊妒魂，多情人断子绝孙。
“妒魂，”巫憬憬轻轻道，“……大害。”
“我知道。”暮钦晋再次平静回答，妒魂霸道的“大害”，他已经领受过多次。
除去妒魂，减轻的是身体的负担，背负的却是心灵的债业。
妒魂，是郑伊亲自种在他身上的，亦是他对她的承诺。他已经负过郑伊一次，不可再错，对郑伊承诺的一切，哪怕是赔上性命，他都要一一兑现。
不愿再与巫憬憬讨论这些，暮钦晋将昨日未吃完的牛肉拿出来，摆在桌上，淡淡道：“你在此等候，莫跟。”
巫憬憬抬起手腕，一道金红色光泽从她腕间缓缓现出。
暮钦晋脸色微变，箭步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语气强势又冷硬：“还我。”
感受到前饲主的气息，妒魂亮了亮，从巫憬憬手腕蹿出，溜向暮钦晋的心口。
巫憬憬出手将它擒住，轻轻将它绕回腕间，缓缓抚摸它温暖的细长身体：“不可以。”
“还我。”暮钦晋伸手去碰触妒魂，一阵灼痛从指尖传来，一瞬间，他的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妒魂正试图沿着他的手臂游向他心口。
“不可以。”巫憬憬按住妒魂，将它从暮钦晋身上拿开，妒魂就像被掐住七寸的蛇一样狂扭一通，最后不情不愿地绕回巫憬憬手臂。
“巫憬憬。”暮钦晋冷喝，大手又伸向她颈子。
巫憬憬扬起头，毫不退怯，仿佛在说，你掐我好了，你把我掐成哑巴我都不会给你妒魂的。
看着她颈项上自己前夜留下的青紫色手印，暮钦晋收回手，闭了闭眼睛。算了，总归妒魂在她手里，这可比在融江找容易多了。明天还有岳老八要收拾，等收拾完岳老八，再收拾她。
暮钦晋转身往外走。
巫憬憬急忙问道：“去哪。”
暮钦晋叹了口气：“想跟就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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