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守卫一把从地上搀起来,直直对上拳头那么大的虎目蓝瞳,吓得连忙想要后退却被猛地架住,常福扭头往身后一看——
架着他的卫兵满面担忧:“陛下,这位大人都已经饿得站不稳了。”
哈。
抖着手接过他递还回来的半拉纸册,常福感激地点点头,压下心中的苦笑。
他哪里是饿得站不稳,分明是被吓得站不稳啊。
直面这样的凶猛巨兽,没有被吓得叫出声,就已经是他顾念着自己内务总管的名声拼命克制的成果了!
一眼看出常福眼底的惊惧,元昭拍拍白虎脑袋,示意它往后退几步,给出常福能喘上气的余地。
视线随着白虎退后的动作而放远,注意到原本守在关卡前迫切想要进城的流民都被吓得连连后退、缩成一团,哪怕跪在地上也下意识膝行着后退,元昭连忙出声安抚:
“不必惊慌,它不咬人的。”
空洞的安慰自然没有效用。
就算听见元昭说话,也没有人敢放松紧绷的身躯。
十几双眼睛小心打量着巨兽,偶然对上凶兽之主的目光,要么迅速垂下头,要么条件反射般挤出僵硬的笑,眼中却是难以褪色的惊慌和迷茫。
元昭忽然微妙地领会了大型犬主人的无奈。
寻常人看到大型犬类都会害怕,如今直面猛虎,惊惧更甚,怎么可能会因一句安慰就放下心来?
这种骑着猛虎出门的行径简直就是扰民嘛!
略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元昭视线重新落回扶着胡豹勉强站稳的常福身上:
“此行辛苦,既然抵京,先安心休整。”
她抬手一挥,一辆宽敞的青帷马车从城门之后驶出,几个呼吸就到眼前。
指挥白虎扭身又退开几步,注意到两人互相搀扶着艰难爬上马车,元昭并未多看他们的狼狈,转头嘱咐一旁的守卫:“妥善安置好这些流民,勿惊勿扰。晚些时候叫你们俞大人进宫来见朕。”
“陛下……”刚一坐稳就掀开帷幔,常福想开口谢恩。
直直对上一张放大的虎脸。
“啪。”
一巴掌打得蠢蠢欲动想要舔掉常福面上血迹的大猫缩回脑袋,余光瞥见拉车的马儿都瑟瑟发抖,元昭扯着白虎脑袋转身:“凶兽在旁容易惊马,朕先走一步。”
“安心慢行,注意身体,朕在宫中等着你们。”
“是,陛下。”
潇洒转身,矫健有力的白虎几步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行了。”伸手打落青帷,遮住常福倚在车壁上痴痴望着那道背影的视线,胡豹好心劝慰:“辛苦这么多日,总算结束了,好好修整修整,还要向陛下汇报情况呢。”
眼神闪烁,常福面无表情地栽进堆叠锦缎之中,抬手挥挥鼻尖萦绕不去的血腥气。
顾虑到他们身上或许有伤,车内堆满柔软的锦枕,舒服到让人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两人并排躺在一起,稳当当前行的马车渐渐安静,青帷垂落,轻抚车架,稳稳前行。
不是所有的马车都能行驶得这么平稳,连悬空的帷幔都如此平静。
辘辘车轮裹挟着因急行而飞溅的黄泥,风尘仆仆滚进圣京城门,乱颤的青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住,瞬息安静下来。
“嗯?”车内沉而响的呼噜声忽而一停。
青帷被小心挑开一道缝隙,帷幔黑漆漆的缝隙中忽而露出一只肿胀下垂的眼睛。
警惕、防备渐渐被惊疑、迷茫取代。
目之所及的景象让这只眼睛左右乱转,目不暇接:“这是什么地方?”
赶车的小厮被他忽然出声吓了一跳,手中原本松开的缰绳一紧!
疾驰的马儿尖声嘶鸣——
小厮、马儿、街边人……杂乱的惊叫响成一片。
“欸?欸!”
徒劳伸出的双手终究没能接住被马儿掀翻的面碗和食材,布衣老汉急得直拍大腿:“俺滴摊儿!”
死死拽着缰绳艰难勒住马车,用力到一张脸全都涨红,孙武喘着粗气,刚刚从马车另一侧探出脑袋。
“谁!”
暴怒的尖叫猛地响起,车厢剧烈摇晃着,像是有人在里头狠狠跺了几脚。
青帷车帘被一把掀开,锦衣绿袍的中年男人冲出来,肿胀的眼睛很快锁定了布衣老汉。
“是你,是不是你!”
无措而下意识缩缩脖子,老汉不敢与他对视:“你们撞翻了俺滴摊子……”
“大胆贱民!”不合身的绿袍随着中年男人的动作空空晃荡,活像一只风干的□□,愤怒至极地张大嘴:“冲撞官衙,伤害朝廷命官,就算是整副身家拼凑在一起,搭上你这条贱命也不够赔!”
老汉被他这一通狗血淋头的斥骂吓懵了,脚下不太稳当地退后两步,佝偻着背脊,颤声问:“你,你是哪个衙门的官?”
不是他不愿信,实在是眼前这家伙一脸衰样,双目肿胀,暗含凶光。
这样的面相,他们在刑场上见得多,却不曾在街上见过。
怕不是漏网之鱼?
没有预料之中的仓皇下跪,眼见这贱民竟然还敢质问自己,郡守气得直接从车辕上跳下来:“拿住他,给本官拿住他!”
听从命令惯了的衙役们立刻就要动手,孙武连忙给他们使个眼色,赔笑蹭到郡守身边,低声劝慰:“老爷,这毕竟是圣京,不是咱们青州赵郡,遇事不能太过张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是算了吧?”
熟悉声音唤醒郡守的理智,历经一路艰险,他已经习惯听孙武的话,当下张嘴准备开口。
额角忽然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滑下来。
抬手一摸,新鲜血迹映入眼帘,疼痛重新占据感官神经,呆立半晌,郡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堪称凄厉的尖叫。
“血,血!快传府医,府医!”
似乎瞬间就有种种不适涌上来,郡守眼前一黑,娇弱无依地向后倒去。
孙武迅速伸出一只手撑住,不肯让他栽进自己怀里。
二人身后的衙役们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杵在原地,嘴里却不停地惊慌叫嚷:
“这可如何是好?”
“这儿哪有府医啊?”
“街上有药铺吗?”
“老爷从来不在药铺看病!”
“怎么偏偏就撞到脑袋……”
像是百八十只青蛙凑在一起呱呱乱叫,吵闹非常!
简直受够了这些无能的属下,无名怒火从心底瞬间蹿到脑门,一时间压过头顶的疼痛,□□郡守额角青筋直跳,猛地睁开眼睛:“闭嘴!”
衙役们瞬间噤声,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又是这副表情!
自从离开虎牢山上路以来,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困难,这群废物就只会动动嘴皮子,躲在他身后,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动手解决问题!
深吸一口气,郡守强忍怒气地扭头,死死盯住几步之外手足无措的老汉,“你,都怪你这贱民!不。”
挣扎着站稳,狠狠指着老汉,郡守短粗手指恨不能戳进他的眼睛:
“你不是一般的贱民!本官从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竟然见了血!这是谋财害命!贼子,你这该死的贼子……”
“你该死!”
这一路上受的委屈憋闷,像是终于找到发泄口,尖啸着要冲出胸膛。
郡守肿胀无神的眼中闪过凶光:
“杀了他!本官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先让这贼子给本官赔命!”
他不敢对杀人如麻的山匪如何,难道连这区区升斗小民也奈何不得?
“老爷,这是圣京……”孙武拧眉还想再劝。
郡守已经气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圣京又如何?圣京一样是我们赵家的地盘!本官叫你缉拿伤人凶犯,你敢不听命?”
天子脚下,如此大放厥词,这是疯了?
立刻就要后退两步,孙武本想躲得离这只发疯的□□远些。
察觉他动作,郡守两眼一瞪,竟然直接伸手抽出孙武腰间的利刃,对着老汉狠狠劈下!
寒芒一闪,利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弧!
便是离得最近的孙武也来不及阻拦,眼看着刀尖就要落到呆呆立着的老汉身上!
“叮当!”
模糊黑影一闪而过,狠狠击中利刃!
“啊!”
大力震颤之下,郡守吃痛放手,利刃重重落地。
孙武惊呼一声,扑倒在地,抖着手捧起地上的刀。
锃亮的刀面被射穿一颗黢黑的洞,漆黑短箭大半在前,小半在后。
被孙武捧在手心,利刃似乎还在因吃痛而颤抖。
孙武心疼不已:“我的霜刃……”
这是孙氏传家的名刀,刚猛非常,吹毛断发,杀人不沾血,今日竟然被这一支小小的短箭洞穿?
伸手想要拔下短箭,却分毫动摇不得,孙武暗自心惊。
他身后的郡守却全然不知利害。
原本脑袋就撞得昏沉,疼的郡守太阳穴突突直跳,眼下更是一整只手臂都震的麻木,伤上加伤!
气得双眼圆瞪,扭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郡守到嘴边的怒骂却生生卡住。
捧着宝刀起身的孙武也猛地回神,扭身定睛一看。
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不紧不缓逼近,单手平举,手中一架小巧弩箭。
虽然小巧,可闪着寒芒的箭矢直直对准郡守的脑袋,叫人无端心中冒出一股凉意。
“等等,你别过来!”一改方才抽刀对着老汉的嚣张,郡守连连后退,甚至扯着衙役挡在自己身前:“你是什么人,竟敢用利箭指着本官的脑袋!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谋害朝廷命官!”
“官?”
白衣姑娘脚步不停,“草菅人命,一口一个贱民,你算什么狗官?”
从来没有这般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郡守恼羞成怒:“大胆!竟敢对本官出言不逊!”
嘴里怒斥着,脚下却因利箭逼近而控制不住地发抖,郡守使劲往衙役身后躲,身边的衙役却拼命挣扎着往他身后躲。
谁会在这种时候眼瞎,看不见这短箭的威力?
连利刃都能洞穿,区区血肉之躯,怕是一箭串俩都不止啊!
挡在郡守身前?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要卖命,这狗官给的钱也不够买他们的命啊?
眼看着人都躲到自己身后去,郡守又气又急,可他光是抓住身前这个拼命挣扎的家伙就已经耗尽了力气,自己也被身后的人死死抓住,跑都跑不脱。
只能高声叫嚷着指望吓住那位不断逼近的白衣姑娘:
“堂堂天子脚下,这圣京城究竟还有没有王法!殿前司的人呢?都死光了吗?”
“青天白日就敢手持利器堂而皇之地威胁朝廷命官,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这都是死罪!”
句句威胁没有发挥一点效用,白衣姑娘脚步不停,甚至连眼神都未有丝毫变化!
盯着她手里的利箭,郡守后脑勺发凉,终于还是搬出自己最大的靠山:“本官是赵氏族人,你不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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