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外头的雪大得很，您多披件披风吧。”阿贵看卫峤只穿着一件氅衣就要往外头去，赶紧把银狐毛的披风披到他身上。
卫峤掀开主将营帐望着外头一望无际的茫茫白雪问阿贵道：“将士们的棉衣可还够？之前本王让每个营帐分发的碳火分发下去了没有？”
“回王爷，都分发下去了。将士们都很感激王爷呢。”阿贵笑道。
卫峤抬腿往外头的走，道：“吴将军跟施将军可在帐中？”
“在，方才奴才过来还碰到两位将军的副将呢，现下应该都在吴将军的营帐内。”
吴锦和施寿在地舆图前分析着下一场跟息海的战斗会在哪里开打，看到卫峤过来纷纷向他行礼。
“两位将军不必多礼。”卫峤走到两位将军做了标记的地舆图前，看向那被炭笔圈起的丰吐山谷，笑道：“二位将军都觉得丰吐山谷是个重要地点？”
身着红色铠甲的施寿上前走到舆图面前，指着上头的地势道；“丰吐山谷是我军前往奎阳的必经之路，根据斥候来报现在敌军有一万人马就驻扎在离丰吐山谷十里开外的半阳坡。若敌军想要阻截我军进攻，自然不会放过丰吐山谷这个地方。”
“那依施将军看我军怎样才能平安经过此处夺下奎阳？”卫峤道。
九月中旬，卫峤所率的二十万士兵才到达连池城，婆娑琅的大军已经攻下了定西府一半的城池。经过两个月的鏖战大周的军队夺回了被敌军占领的潜阳城。
现在他们便驻扎在潜阳成外三十里的凉水坪。因大雪封阻现在与婆娑琅的大军隔着玉丘山分据南北。而丰吐山谷则是穿越玉丘山的咽喉要塞。
施寿沉思后道：“玉丘山地势高大险峻，现下天气严寒，我军现在强行翻山无异于送死。现下只待冬去春来，等冰雪消融，我军才能有机会从找到进入山谷的突破口。”
二十万士兵有三分之一都是不耐严寒的南方人，定西府有一年有五个月的冬天，虽军需保障到位，仍有些士兵出现了伤寒等情况。战斗时战斗力大大下降。除开他们带的两万人的先遣部队在这凉水坪，其他的十八万人现下都在驻扎在后方的潜阳和连池两地。
现在他们与息海进入到了冬季的休战期，来年春天若不能找到机会攻下丰吐山谷，他们便会与婆娑琅陷入更漫长的拉锯战。婆娑琅占据了地形优势，他们与婆娑琅的战斗注定是漫长又艰难的。
暖春四月，喜春院子里的两株樱桃树的樱桃已经开始转色，姜椒对着那樱桃嘤嘤呀呀，喜春便摘了一颗已经变红的拿来哄她。姜椒尝了一口味道尚酸涩的樱桃皱起了笑脸，眼泪在乌漆漆的眼睛里头打转要掉不掉好不可怜。
喜春见状便调了一小碗她爱喝的蜜糖水，姜椒喝了一口，舌尖尝到甜丝丝的滋味，对着喜春露出灿烂的笑脸，还喊了一句脆生生的娘。
褚薇听到姜椒喊娘，也抱着她逗弄想要她喊一声小姨，可是姜椒就是不如她的意，在五月她会叫赵小朋叔叔的时候都还没有学会叫她小姨。
过了端午，这日喜春和平时一样在店里头忙碌，听到客人要两个肉包两个素包，她拿起荷叶包上递给面前的青衣女子，“客官，一共十六文钱。”
岳眉闻言掏出钱袋准备付钱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多的铜钱，她对喜春笑道：“老板，等一下，我找我夫君拿点铜板。”
苗文道在大榕树下眺望着离港的客船，听到自家娘子叫自己便快步朝她走去。岳眉从他身上拿了铜板便过来付钱。
“客官慢走。”喜春接过铜板朝她微笑道。
本来在街上望向旁边成衣店，想着要不要给娘带件衣裳回去的苗文道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向那包子铺内。双手翻飞，忙碌地拣着包子给客人装好的年轻女子不是喜春又是谁。
岳眉见苗文道定定地看向那包子铺的老板，笑道；“夫君认识那老板？”
苗文道收起手里的紫竹扇，思忖着要不要上前去和喜春相认，听到娘子问话，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不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他摇摇头准备拉着岳眉离开。
“岳郎中，上次我爹的病真是多亏你了啊。”一个从包子铺里出来的中年妇人高声叫住了岳眉。
岳眉记起来她是铁马街开糕饼铺的陈娘子，上次她爹在家里摔倒伤了腰，她用针灸针了十天才恢复。岳眉笑道：“陈娘子也来买包子？”
陈娘子举起手里荷叶包住的包子，“是啊，我家那口子就喜欢姜娘子家的包子，我有空便过来买了。”
暂时没有人等候，喜春可以朝着外头望望风，她听见陈娘子说话，朝她的方向望去，结果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苗大哥！”喜春兴奋地朝苗文道喊道。见他抬头望向自己便立刻从柜台里头跑出去，跑到他的面前。
看到苗文道眉目依旧，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白衣，拿着他的折扇，喜春眼中顿时滚下泪来。苗大哥好好的，真好。
“喜春，好久不见。”苗文道声音艰涩道。
他从想过自己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她，他前年辞官后曾去过京城，他找了两个月都没有她的消息。后来他家老爷子重病，他回到堰州。阴差阳错下和岳眉有了肌肤之亲，这一幕又被双方家里人看到，他和岳眉便在去年小满那日成了亲。
岳眉算得上是他的青梅竹马，两家人都住在一条街上。只是岳眉喜静，他好动，他们小时候从来没有玩到一起去过。后来岳眉被神医谷看中挑去学医，他又走上了科举之路，两人便再没有见过。
成亲后，两人逐渐熟悉，现在和岳眉也称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
店里还忙，喜春和苗文道只站在街上匆匆寒暄了几句。翌日下午，喜春带着女儿姜椒和一些礼品去往了苗宅。
苗文道并没有向岳眉隐瞒过去他和喜春的事，岳眉虽然对喜春和苗文道重逢心有芥蒂，可看到二人大大方方的样子，她心中的那根刺便也消弭了。
冯大娘再次看到喜春，两人哭过一场，看到彼此都好好的，也都安了心。
得知岳眉医术高超，喜春便想让赵小朋来岳眉处看病，岳眉对赵小朋的病情束手无策。不过一来二去，喜春三人倒是和苗文道一家相处成了朋友。
苗文道没有遵从父亲的愿望继承家里的茶叶生意，反倒自己开了一家白玉私塾。他的学生不多，时间空闲，便经常带着姜椒去岳眉的杏春堂里帮忙切药晒药。
中秋节至，喜春，褚薇，赵小朋还有喋喋不休说话的姜椒在院子里头吃着月饼赏月。月光皎皎，照亮了堰州城里的这一小户人家也照亮了几百里外的西域边境。
“王爷，吃个月饼吧。”赵舆把伙房做的豆沙月饼放到卫峤的案前。
“我不爱吃，你拿下去和阿贵分着吃吧。”卫峤研究着军情密报头也不抬道。
他们在四月雪化后和婆娑琅在丰吐山谷进行了交战，斥候得力，卫峤趁着敌军过化雪节时一鼓作气三线并行攻下了丰吐山谷。可惜还没有进到奎阳，便和婆娑琅的大军在碧流河边交战，大周虽击退了敌军，但只是堪堪险胜，大周军队伤亡惨重，一万多士兵惨死在碧流河两岸。
土地成了紫红色，连宽阔的碧流河水都被鲜血染红，奔流不息的红色河水，全是大周将士们的热血。提起那惨痛的一战，幸存的将士们无不泪流满面。
直到子夜时分，卫峤才从案前抬头。他捏着酸痛的脖颈走到账外，玉盘似的月亮高悬，清辉让这战场前线也增添了一丝可爱。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在唱着家乡的曲子，卫峤一路走到这附近的青草溪，坐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头赏月。
每次看到月亮卫峤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喜春，他们在卫府在昭王府的时候有许多次依偎在一起赏月，只是现在只剩他孤零零一人。卫峤在每个闲暇的时候都会想起喜春，她有时会来他的梦里，可是从来不跟他相见。在凄冷的江水里头喜春总是背对着他，他一靠近，她就越走越远，然后消失。
卫峤想喜春肯定还在恨他，所以才不想见他。午夜梦回，他有时候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去到兰台县，如果自己拒绝了皇帝的赐婚，如果自己没有去祭天陪在她的身边，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卫峤在三月给明初晴又写过一封和离的书信，言辞恳切，希望能够结束两人的夫妻关系。可是中秋前他接到她的回信依旧表示不可能。卫峤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初晴也并不喜欢自己，虽然她每个几月都会寄来一封家书，可是字里行间都没有爱。
他不明白初晴为何不愿意和离，为何执着地要和他做一对怨侣。
“王妃，你怎么把信烧掉啦？”翠菊惊讶道。这是王爷去了西北后寄回来的唯一一封信，她以为王妃会好好收起来的。
明初晴把黑灰丢进废纸篓里，起身去铜盆里头洗手。卫峤想要和她和离，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答应。就算和他耗死，她也要死在昭王妃的位置上。
翠菊给她递来干净的手巾，“王妃，卫康公子的床铺已经给您拼好了，他房间里头的家具和剩的书都一并搬了过来放在了西厢房那里。”
明初晴朝翠菊点点头，把手腕上的缠枝玉镯褪下来递给翠菊，“做得不错，赏你的。”
前些日子翠菊帮忙盘点昭王府的账务，发现水磨街卫府老宅子也属于昭王府。有几个门房在那边看门和维护院子。翠菊知道王妃对卫康的喜欢，特意找了一个之前的卫府下人让她指了卫康原来住的院子。请王妃去看过后，王妃便命人把卫康院里的架子床搬到云和堂来。
卫峤带走了他的心腹和一干亲兵护卫，整个昭王府现在都是明初晴的天下。明初晴躺在卫康睡过的床上，感觉好像自己和他同床共枕了，只是这些年来他从不肯入她梦里来。
明初晴的日子平淡却十分无聊，她不屑去参与京中贵女的聚会，往往人家下十次帖子她才肯赏脸去两三回。偶尔隔几个月回一趟娘家住些日子，她没有同母亲说过卫峤和她提过和离的事，娘家人只以为她备受卫峤宠爱所以总是劝她早些为卫峤留下子嗣，她听着这些话只住几天便觉得很生无趣。
一日明初晴从明府回来看到有个身着茶褐色僧服，手持陶钵的和尚在沿路化缘。她便让翠菊去施舍了十两银子。
“大师傅，这是我家王妃赠你的。”翠菊把银子放到他的陶钵里便转身快步回到了明初晴的马车上侍候。
释心此次出来化缘是为了修缮寺里的佛像，明初晴是此行他遇到的最为慷慨的施主。释心见马车还未起行，便快步走到马车前隔着车帘朝明初晴行礼，“多谢施主。”
明初晴本来没想跟这个和尚说话，见他过来感谢她便也掀起车帘准备说两句客气话，可是一看到那和尚的相貌，明初晴登时楞在了原地。凤眼剑眉，世界上竟然有眉眼如此相似之人。原来最像卫康的不是卫峤是眼前这个和尚。
释心又朝她行了一礼，微笑道：“贫僧代苦题寺众僧感谢施主慷慨施赠。”
翠菊见王妃迟迟不答话眼睛还一直盯着对方看，她赶忙轻声提醒王妃。
“你说你是苦题寺的和尚，可是城北十里外的那座小庙？”明初晴问道。她记得几年前她和母亲从自己庄子上回京，曾在那小庙里头躲过雨。
释心微笑道：“回施主，正是。”
明初晴贪恋地看着释心的笑容，记忆中的人终于再次重现在她的面前。她拿过翠菊的荷包又往释心的陶钵里放了十两银子，看着释心超脱凡尘的微笑，她的心里的贪念就此滋生。
这个和尚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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