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小蕙的大学同学,你们一直在谈异国恋?”
“对,荣阿姨。”
客厅里,盛戚京坐在居佩兰为他拿的小板凳上,笑容和煦,温和面对沙发上一整排的长辈。
居佩兰和孟力强还住在这栋老小区,生活了二十余年,20年重新软装过一次,换上木地板软沙发,舒厚宽大,唯独盛戚京坐的小板凳是旧的,短腿矮小,他个高,长腿屈起,仍与他们平视,皮鞋鞋尖对着沙发上的居蕙。
居蕙坐在两长辈中间,右手被荣姨十指紧扣着。
她能感受到荣姨问话时身体传来的震动,铿锵有力,在荣姨眼底这盛戚京无异于抢走家财的偷油老鼠。
荣贞芳没见过这种人。
更不相信居蕙这些年有男朋友。
“小蕙,”荣姨拉了她一下,“你给阿姨说,别因为嘉平气我——”
“贞芳!”边山松带着手机从里屋房间出来,皱紧眉,“别吼孩子。”
边山松瞪了眼盛戚京,在荣贞芳旁坐下,翘起二郎腿,问:“我一朋友是你父亲盛枕的旧识,在一个大院长大。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盛戚京微笑,“提前退休,安享晚年。”
“哪退休了,他不还是董事么,”边山松叫他别以为自己不清楚,“墨皴现在是你在管,但少了他,你一个人也不行吧。”
居蕙后腰突然被居佩兰扶了上来,她坐直了些,侧头对姑姑笑笑。
董事,墨皴,这些对她有些陌生。
留学后居蕙才开始关注墨皴动向,那时候居蕙面对盛枕告诉她因为居蕙的存在,盛戚京愿意接手墨皴,劳润也更信任盛家姝,放权允许扩大国内销售市场这些话,居蕙比姑姑还要无措,不相信她能影响两大领域的商业版图。
紧接着盛枕邀请居蕙和墨皴签约,又邀她喝下面前这杯餐前酒,毕竟盛戚京品酒能力不高,居蕙以后要多学如何品酒。
居蕙捏着衣服,面前摆着合同和酒,不知如何拒绝,只好看向一旁带她来吃饭的边嘉平,他开口,冠冕堂皇地欺骗居蕙:“这合同待遇比任何人都要好,还是盛戚京用五年时间为你争取来的,他都为你放弃雕塑了,你不留在国内陪他?”
这是边嘉平精心设计的道德绑架,但当时的居蕙不知,只恍然记起,她的确对盛戚京说过,她的装置实验是为申请墨皴而做。
居蕙依旧选择挪威,她走的决绝,不心疼任何人,甚至对想拦她路,留下帮衬他的盛戚京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名义上而已,很快就不是了,”盛戚京点头,“我知道小蕙要留在国内,就让父亲去了法国,这是公司内部调整,具体我就不多说了……边叔叔对我父亲挺了解的,你们接触过?”
“哪有,我和他能有什么关联。”边山松咂嘴,把脑袋别开。
房间一下静了不少。
居蕙此时也陷入深思。
边山松所说的,也是居蕙所了解的。盛戚京是在墨皴勤恳蛰伏五年后,才有如今属于自己的股份,但这仍不够,他必须和盛枕同一队盟,才堪堪能和百兰平起平坐。
百兰知道盛家人心思,他们可从没退让过。这场百兰和他的拉锯战,树桩多粗锯子能拉多深一直是已知数,刚刚入局的盛戚京想赢,如同等待巨轮因撞入森林沉底。
但现在,墨皴是发生了什么,她不过刚回国一两个月,盛戚京权限竟大到能让盛枕说离开就离开,那他一定在和百兰破釜沉舟——
他和Tera的对赌是真的!
居蕙的惊喜溢出言表,悄然流进盛戚京眼底,四目相对,他轻笑,低了低眸。
“不说了,”边山松看不起盛戚京这娇夫样,起身,“我们也该回去了,嘉平给我们订了回若北的机票,小蕙,咱们是一个航班,对吧?”
手上力道更紧了些,居蕙下意识看向盛戚京,对方正看着她,居蕙的航旅纵横上正有一张飞往若北的机票提示即将开始登机。
边山松等她回答。
盛戚京也在等。
“我和戚京回上海,坐高铁。”
居蕙笑的无害。
话说三遍淡如水,边山松意思已经很明确,居蕙仍不识好歹,他便也不考虑这鸳鸯谱,走的时候带着怒气,带着送人出门的居佩兰心底也不太舒服。
生气,闷,但她气的不是边山松不尊重人,反倒觉得他们反应合理,要她有荣贞芳那样家世,恐怕更生气。
她气的是居蕙,气她不知感恩,的确,她是朵起死回生的百合,可那也是他们浇活的,理应报答他们,为他们养老。
居佩兰拉住居蕙进她曾住过的次卧,思来想去,咧开嘴角:“小蕙,这两孩子都不错,但是你看今天中午吃饭这戚京都不来,人嘉平过年还愿意来咱家看看我们呢……你回去,还是和嘉平好好聊聊,一起给嘉平父母道个歉——”
“这张床和我以前睡的那张一样大吧,珂珂睡这吗?”居蕙侧迈一步,对着房间这张崭新的床问。
“…都是一米五的,你回来也能住,珂珂平时就在这午睡。”
居蕙背对着她,淡淡哦了声,盯着床边这张工人手打的长桌子看。那桌子足足有两米长,厚实黄木,绕着窗边从东打到西,还带桌洞和桌架,居蕙从没觉得这房间这么长,这么大过。
可能是因为在她印象里,一张桌子就能把房间都占满。
她的桌子是大表哥不用的,一张平桌,又高又宽,大小只够摆在床和墙角留出的那块空地,居蕙便把床当椅子,一条腿伸在桌下一条腿甩在外面,趴在那笔袋大小的三角形桌面上学习。
居蕙在那张桌上学“初极狭,才通人”,一下就记住了,她的房间杂物很多,一进来就是这感觉;后面居蕙又在那张桌上读“你们要进窄门”,那一年边嘉平说可以带她来若北读高中,问她敢不敢。
在这宽阔的房间,居蕙舒了口气。
还能这样啊……
原来屋子小也没关系,有人会为你打长桌。
-
居蕙总在夜晚抵达上海,但这是她第一次和两个男人一起,盛戚京和他秘书。
居蕙对盛戚京最大的误解就是——他是个含蓄的人。她的手被盛戚京牵了多久,秘书程亦就瞟了多久,居蕙没败他面子,心情颇好地与他相处自然。
要搭出租分道扬镳时,程亦终于放松下来,大着胆子告诉居蕙:“盛总正在加速交接工作,马上就能到墨皴若北陪您!”
说完钻进车里,赶忙离开。
「160812」
居蕙迫不及待地开门。
这种感觉像是喝醉,居蕙心脏胀至无限大,过往的错误好像和这密码一样,一根食指就能解开,她拉过盛戚京衣领,合门,不必他忙活,她来蒙他的眼。
他配合地低身,居蕙小指压在他鼻梁小痣位置上,居蕙想起她为什么才发现它——盛戚京总爱戴他的无框眼镜,忙着盯电脑屏幕。
这下好了,等对赌成功就没人能让盛戚京忙着为他们赚钱了,他想工作就工作,想自由就自由!
居蕙可以帮他,她在国内名气不足,在国外可红着呢,红过香山红枫叶,红过朝阳晚霞破晓!
居蕙凑近,指尖不小心点过他鼻梁驼峰,她经验太过不足,导致用力过猛,激地他眨了下右眼。
睫毛在她掌心扫过,她抖了个寒战。
“怎么了?”
盛戚京笑问。
疼痛逐渐消散,但这一吻迟迟仍没落下,盛戚京把她手拉下,看着她。
只见居蕙热情褪去,只剩怀疑:“你……怎么还不和我提Tera?你想我帮你,签协议的时候就会告诉我的,对吧。”
屋里灯没开,居蕙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她对身后这复式平层仍旧既陌生又熟悉。这里面积大,房间多,但她只到过其中一两间能合上门的区域,她一直不愿参与盛戚京过多,像温存结束,居蕙总把第二天在客厅的短暂交流当作真正的aftercare。
一人在沙发一人在餐桌,疏离无欲,能帮助居蕙及时抽离,再次回到挪威。
她听见盛戚京叹了口气:“居蕙,我留在墨皴不是因为你,就算你加入Tera能帮到我,我也不想你因此涉足,加深你的错误认识。”
居蕙和盛戚京在一起,就是在头顶时刻备一盆冷水。
盛戚京语气温柔的过分:“已经离职的汪柳木,汪秘书送你的丝巾被你忘在club了,我建议你当面还给王总监,这样拒绝会更直接些,他也不会再借其他新人试探你……”
盛戚京顿住,他肩膀被居蕙重重推了把。
但也仅仅偏挪了几度。
“如果我不呢,如果我继续和他的秘书私下见面,那就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被裁,到那时候你会主动提Tera吗?你会请我帮忙?还是装傻,去南昌找我扮演异国恋情侣?”
居蕙眼底火光愈烈,气他总觉得问题能掩埋而去,盛戚京愈发平静,玩笑般地回答她:“居蕙,我们一直是异国恋情侣。”
居蕙胸口起伏更深,生气,上前,再次拉他衣领,嗤他:“别装了盛戚京,你也不相信你说的!你说不是因为我留在墨皴,那是哪个人说过想入驻墨皴,哪个人拉你当人体模特,哪个人想和你有亲密关系?不是因为我,那我说走的时候你哭什么?不敢参与你的破事,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盛戚京,被居蕙气哭的傻大个!
居蕙现在也想把盛戚京说哭,但他早被居蕙磨成珍珠,利刃般的真话就算把他刺穿,那就刺穿,留着还能给居蕙添置珍珠耳环。
“这些都是以前,我已经放下了。”
居蕙无话可说,盛戚京才是不推进故事的那一个,她梗直脖颈:“刚刚不还说不是因为我,现在你又放下什么?算了,你不愿说真话,那我就回去了,回若北,或者回挪威——”
盛戚京握她手腕,很紧,唯独在她去留上才肯承认:“居蕙,别说这种话气我。”
“放手!”
“你很累了,要早点休息。”
“不要,”缓慢地,居蕙转开被攥紧的左手,皱紧了眉,眼睛总想蓄泪,“我不想,不想休息,不想一回国只能和你上个床!你想脱离百兰,我能帮你,还能帮我粉饰一遍过去,我们说不定会有更好的结局,你说呢?”
粉饰,把涂的面目全非的墙刮上一层新腻子,就算会返色,渗血,起码能让她清楚她已弥补赎了罪。
他一字一句:“用墨皴粉饰,越抹越脏。”
“只要我觉得干净就好,我需要一个台阶下就好,”居蕙后退,重重地拿袖口抹干眼泪,她有些没耐心了,话里带着绝望,她想看看天禄,“现在有了,你不愿意给,你凭什么说想要段健康关系。”
“那你呢?”盛戚京低嗤了口气,笑她,“凭什么觉得我愿意看你帮我拿到墨皴,彻底放下,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的样子?”
居蕙怔圆了眼,眼泪猝然落下。
他想牢牢咬死她。
“你知道谁是真正犯错的人,居蕙,相信我,只要你不再联系他,什么问题我们都能放下。”
居蕙好像听不清声音了:“你在说什么……”
玄关太暗,失望的居蕙想转身离开,却被盛戚京重新拉过,全掌包裹她手腕:“我再说一遍,我就算留在墨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是因为你,我只放不下你走的那样决绝,现在回来又这么随意,这你清清楚楚。”
“那时候我们都捂着耳朵走路,我不怪你,但你现在还是把责任往肩上揽,不就是想替边嘉平道歉?不是他,我可能一年就能出头,不是你,我可能成为盛戚京……居蕙,你总把墨皴当错误,把他当自己人。”
居蕙咬牙,她从脚开始发凉,无所遁形。
“他利用我设计你留下,告诉盛枕和董事会我们在一起,害你国内声誉被毁,”盛戚京额头抵着她额头,不知何时已牵过她的手放在心头,轻压,跳动,“抛下边嘉平吧,他是把你过去搅乱的人。”
他认真的。
盛戚京终于说出他冰冷的愿望。
盛戚京竟然让她离开边嘉平。
难道居蕙离开边嘉平,他的loft,他工作室那满墙人像,就不会提醒她不耻的所作所为了?还是墨皴董事会能还给盛戚京几年若北的秋天,让盛戚京重新喜欢上海?
边嘉平是错了,但居蕙怎么能离开他。
盛戚京会理解吗,居蕙被托举至此全凭边嘉平一人,是边嘉平问她敢不敢来若北,边嘉平送她进画室学习,居蕙的一切努力都需要支点。
盛戚京竟说遗忘这支点,她会更好受……
如此荒诞,如此无情。
她的唇激动地颤动,轻吐道:
“不、可…!”
“你们要努力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窄门》安德烈·纪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淑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