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商府乃是商贾发家,曾也乐善好施赚了不少好名声,一场喜宴,自是邀了不少玄门名士前来吃酒作客。
那些人都与商家有些银钱往来,又因商家千百年来,只有如今这一对双生子是两个都活了下来的,他们道此是一喜,商家小公子要成亲这又是一喜,既然是喜上加喜之事,他们自也乐见其成,身为长辈前来恭贺一二,倒也不会失礼。
来人络绎不觉,商家高朋满座,厢房自是不够用的。
于是陌凄又帮着大手一挥,一连包下了街上好几家大的客栈,以供那些人歇脚之用。
岭南城中亦因此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也只为从商家沾沾喜气,要么是求自己今后能赚得盆满钵满,要么就是求自己能得一良缘,反正全把商家当成福星用了。
雨千秋于城中高楼俯瞰其景,觉得甚是讽刺:“牡丹金玉沃血砌,谁怜枯骨夜半啼?”
“头一回见你伤春悲秋的样子,感觉、还真不错!”雪无情微笑着走近,抛给了雨千秋一壶酒:“从你房里拿的,不用谢。”
“自作多情,我就没打算谢你好吗?”雨千秋摘了酒封豪爽一饮:“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人好傻,完全不知自己所艳羡的,只是一个会吃人血肉的所在。”
“怎么?终于想说了?”雪无情倚着栏杆笑看他。
“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不想说,只是因为不值得说而已。”雨千秋同样笑了笑,趴倚在栏杆上,抬手指着商家大院,说:“我原本~也是姓商的。”
雨千秋鼻头一酸,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过往。
世人都说有钱好、都说有钱妙,都想过上那种有钱有闲还有人伺候的生活。
有人忙碌半生,不得半点富贵,可有人生来便是家财万贯,吃穿无忧。
曾经,雨千秋以为,自己就是后者,生来便比旁人富贵,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因为商府不仅有钱,而且视之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亦不为过。
若非十岁那年,自家母亲于心不忍,告知了自己真相,他恐怕直到死时,都还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这便又要说到商家祖传下来的、那个可笑至极的祖训族规了!
商家祖上,自古便有双生子的遗传,代代如此且又只出双生男子,而且每一对双生子若是同时长成,那必然活不过双十之年,久而久之,商家便有了不好之言。
后来也不知是听了哪路云游道士的说道,非说那双生之幼,就是那沾了因果,为天道所不容的祸根孽胎,这才寻了一善德之家投生转世,好借其善德掩盖一身罪孽,也从而害得原本的善德之子早早殒命。
商家若想气运常盛不衰,就必须杀了双生其幼,而后以花王牡丹,种植其尸身之上,待花王吸取完尸身骨血与肉,那祸根孽胎就能被其压制下去,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你看~多么可笑的说法!但商家祖上那些蠢东西,还真就信了!之后每一对双生次子,最早五岁,最迟不过十九岁,都会被商家当家之人,直接五花大绑拖到那片园子里,挖土活埋。”雨千秋这时指的,便是之前与商奕轩相见的牡丹园子。
雨千秋复又摇头浅笑:“你瞧!才不过一墙之隔,便是院前笙歌万事兴,门后哀凄无人问。”
“那吾当年见你之时……”若再想来,当年雪无情见到雨千秋之时,却是在陵幽之地,而且那时雨千秋已是遍体鳞伤,原已救不活的。
“自我十岁出逃,一直以卖弄琴技为生,躲躲藏藏才将要活至了双十之年,说来,倒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怎样,我出逃都已近十年,可最后还是叫商家之人,找上了门来,你知道,为什么都已近十年了,商家却还能找到我吗?那是因我年少目盲,信错了人!”
话至此处,雨千秋不免凄然语道:“那人曾说,喜欢我的琴声,喜欢我的一切,可是到头来呢?我付出的所有真心,却还抵不过商家大手一挥,诺下的千两黄金……我当他是此生挚爱,他却当我是货物买卖!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讽刺……”
雨千秋攥紧拳头,又露苦笑:“商家找来后,我那无情的父亲,便差人将我往死里打,但又须得活着将我带回商家,所以多少给我留了一口气在,若不是那些奴人当中,曾有一人受过我母亲恩惠,悄悄把我救出送到陵幽城外的荒山,我只怕,早已化作了一堆枯骨。”
“又也许那也更是个缘字,谁会想到那山中辛夷花树已有数百年岁,吸取了不少天地灵气,我又恰好遇见了你善心大发,把那花树的灵力,悉数渡进了我体内,从此,我就像现在这样,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模样。”
雨千秋又饮一酒,嗤笑:“不过,那商家却不知自己早被人利用,到了约定之日,那些牡丹花王没了新的养分吸食,闹出不少怪异之事,我那个父亲啊,为了自己活命,竟是直接舍弃了我那兄长,将他献给了花王。”
“其实,那花王要的,只是来源于商家族人血肉的养分,至于具体来源于谁,它并不在乎。”
“这么多年来,我也曾问自己,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背负那样一个坑害兄长又忤逆不孝的罪名?”雨千秋握拳往栏杆上砸了一下,却不觉有半分疼痛:“我也只是,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又到底哪里有罪?”
“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雪无情推了他肩膀一下:“是吾这个朋友当得不够意思,还是吾家妹妹不够贴心?你居然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雨千秋饮酒自怨:“我知道,我这人没你活得豁达!”
“行了,行了,你又知道了。”雪无情往远处望了望,仰息长叹:“飞云疾走如岁月匆匆,何必执着于过去而不珍惜当下?”
“那你呢?”雨千秋反问道:“如果你不执着于过去,又为什么,还要……”
“那不一样!执着过去与君子重诺,那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雪无情倚着栏杆摇了摇头,随后又扶着面具笑了起来:“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吧?”
“嗯~”压抑在心头多年的郁结一朝吐露,雨千秋十分轻松地笑了出来。
“那就好~既然心情都好了,那安抚小丫头的任务,就请你……”
“别介!小丫头脾性上来了,我也扛不住!”雨千秋赶紧后退一步:“我道是您老人家,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找我讨论人生哲学了呢,原来是在这儿挖坑给我跳呢!”
雨千秋牙一咬,转身便要远离雪无情这损友。
雪无情立刻扶着面具紧跟上去,笑笑说:“那依你在商家的辈分,商奕轩那小子得唤你一声叔祖爷爷去了,要不你去同他说说,乖乖交出全图,并且放弃娶无心为妻成不?”
“哼!你当我没说过?哪知道这小子浑得很,这两天根本就看不到他,想打一顿都找不到他人!”雨千秋想到此处就来气。
“那无心那里,你自说去?”
“我不!我还没活够,不想死!”
“那我就告诉无心,商奕轩是你侄孙儿,你猜无心会怎么对你?”雪无情最后撂下一言,自顾化形回了商府。
留下雨千秋独自一人,在风中零乱,气道:“雪无情!想来我遇上你这厮,那不是缘分,而是孽债!我真是前世欠了你们兄妹俩的!嘁!”
当然,最后雨千秋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水无心的房门。
来开门的,自然是孤音,因为她这两日,一直陪在水无心身边。
雨千秋扒着门缝儿,往屋里瞧了瞧,关心问道:“小丫头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无非就是哭闹着不肯嫁人呗。”孤音偷偷往屋里瞧了一眼,见水无心没往这边看过来,才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次,公子你和阁主,到底怎么打算的啊?圣女这两日,气得都没怎么好好吃饭,都瘦好些了。”
“我怎么知道啊,答应婚事的人又不是我!”雨千秋捏着折扇愤恨着,同时又在心里把商奕轩给凌迟了不知多少遍:“臭小子,别让我逮着你!”
“说谁呢?”烟北鸿刚从那头拐角走过来,就见雨千秋那恨恨的模样,以为是在说自己,便接了话去。
“怎哪儿都有你!”
“我咋了?”
“你!”雨千秋刚要再吼,身后房门就砰的一声作响,吓得三人齐齐回头看去。
原是水无心双手抱胸,气鼓鼓地站在门口,“要吵一边儿吵去,别来烦我!”
随后又是一声砰响,这一下,是连孤音也都被关在屋外了。
“看看、看看!都怪你!”雨千秋指着烟北鸿的鼻子不放。
“放屁!我就是路过、路过懂吗?”烟北鸿把雨千秋从面前往旁边一推,带着些怨气,足下生风地疾走而去。
雨千秋也很无辜:“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
“真是可怜~”孤音看着他摇头叹息,之后还故意捂着心口做心疼之姿,抬脚轻轻踢开房门,后退着进了屋,然后反手就把雨千秋关在了屋外。
雨千秋还能怎样,只能气呼呼地,跑到后面那片牡丹园子里去霍霍了一番,才消了些火气。
至于孤音回房之后么,自然是再也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而后缓步走到水无心床边,笑问:“满意了?”
“哪能呢!我觉得吧,我刚刚还不够凶,就应该怒然一喝,大吼着说,要吵就滚一边儿吵去,别来打搅姑奶奶清净才对!”可水无心自己也知道,这话大概也就只能对着烟北鸿那厮吼上一吼罢了。
至于雨千秋嘛,再如何说,自己也唤了他那么多年的哥哥不说,这人又还是对自己挺好的,但也因此,水无心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
“孤音姐姐,好烦啊~兄长为什么还不来找我,跟我说,走吧,这桩婚事已经取消了,哥哥带你回家。”水无心发泄一般咬着糖糕,嘴里是甜,心里是苦:“要不然,孤音姐姐,你带我逃婚也成啊!”
“商家上下人行众多,逃婚、只怕是不成的。”孤音给水无心递着糕点,也有些忧心:“况且,我听人说,婚期就在明日了。”
“什么!”水无心一个囫囵吞咽,那糖糕就哽在了喉头,那是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孤音着急忙慌地要去给她倒杯水来,却是忽闻一阵恬淡花香,就仿佛时间被人凝固,她也被定在了原地,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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