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社交痛苦中，有两种尤为突出。一种是和自己的crush在一起，还有一种，就是和crush自己的人在一起。
陈薰站在一幅巨大的摄影作品前，仰头试图专注地欣赏。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祈祷时间过得稍微快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这家美术馆她之前听都没有听过，进来才知道是什么规格，恐怕都是上流社会的人来的地方，一进门就有人帮忙拿手提包，钥匙，外套，还有……把手机给收走了。
“这里头不让拍照。”柴导在一旁小声解释。陈薰几乎藏不住吃瓜的表情：这是什么秘密交易场所吗？
至于为什么大夏天还会有外套，因为来这里的人全都是正装出席，从私家车上下来就是全副武装，女的进门后把就把外套、披肩什么的脱了，露出里面的精致小礼服，男的则是照样全套西服，鞋底都不带脏的。
柴导好在还靠点谱，提前和她说了要穿正装，不然她穿个防晒衣就来了……
问题是，好，冷，啊。凭什么男的就可以全套西装，女的就得吊带真丝裙？
好吧，她是假丝。反正她是看不出区别，别人看出来就看出来吧，难道会有人到她面前说吗？呜呜呜烦死了！
为什么会被绑架到这种地方来啊！
她已经和柴导逛了二十分钟了，对方时不时主动找话题，看得出来是提前做了功课的，但他似乎高估了陈薰的专业涉猎——其实她对这位摄影大师并没有多少了解，他说的很多创作背景她都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陈薰一边汗颜，一边只能不住地表示惊喜和赞赏。几轮之后，两人的交流陷入了一种你开口我点赞的干巴循环，陈薰觉得不能在这样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
而且她真的快被冻死了！外面的大太阳此时看着都无比亲切！
再看周围那些露背裙，细高跟，慢悠悠逛展的女士，陈薰真的不理解。所以富人首先要把温感进化掉吗？
隔壁展厅似乎在搞什么活动，一群人拿着香槟一会儿碰杯一会儿鼓掌的，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陈薰绕过那群人，借口去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默背昨晚就想好的台词。
感觉背后人经过，还打量了镜子里的她两眼，戴着假睫毛的眼皮从上扫到下，表情并不冒犯，但又的的确确，是一种看穿异类的眼神。
陈薰：我就知道丑小鸭和天鹅有壁……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心里默念着：“说清楚，说清楚，说清楚……”然后走出了洗手间。
之前她时不时会升起对柴导的歉意，一是这么长时间害他浪费表情，二是接下来可能还要打击他的男人自信。不过今天她已经没有顾虑了。
不管对方是明知故意，还是真的大直男，对于她一次次的被动表现他都视若无睹，那么她被浪费掉的时间和精力要怎么算呢？还有今天，她从头到尾都在勉强捧场，在这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被人审视，还被冻得半死，她才真的亏呢！
陈薰想着想着就挺起了胸脯，雄纠纠气昂昂，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刚拐过墙角，踏出一步——下一秒，人不见了。
那是她用了毕生最快的反应速度，又重新撤回了走廊里。
“开……开什么玩笑……”陈薰紧贴墙壁，整个人都懵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亮的展厅里，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抱着手臂站在那里，面前是一幅红与黑主题的作品，尽显高级。他微微侧了下脸，眼角似乎瞥见了什么。但很快转回头来，继续和身旁的人低声笑谈，姿态熟悉又放松。站在他旁边的正是柴庸。
陈薰差点以为她出现幻觉了。
这两人怎么碰到一起了？现在怎么办？她可以偷偷溜走吗……
展厅里，柴导不知说了句什么，尚一清笑着回答：“好啊，下次。”然后说：“我去下洗手间。”
陈薰偷偷探头的时候，正看见他转身朝走廊过来，她一惊，直接给脖子闪了，捂着后脖颈，顾不上疼，一个百米冲刺又跑回了女厕所。
靠夭！
该不会被他发现了吧？
自己到底在躲什么啊！大大方方出去不就好了吗！
“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家……”
她蹲在那里捂着脸，后面经过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两眼，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露出一种同情又复杂的神色。
陈薰忽然抬起了头：要出去就趁现在！
她马上收拾表情站了起来，在两位女士诧异的目光中又“哒哒哒哒”地走出了洗手间。
柴庸看着她：“你有碰到谁吗？”
“嗯？”陈薰装傻：“谁？”
“哦，没什么……我们去那边逛逛吧！”柴庸笑着带路，陈薰笑着跟在后面，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厅。
等逛到一层尽头，陈薰才回味起了三分失落，但她很快对自己摇摇头，心想，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其他人，其他事，都是和她没有关系的。
“要不要坐一会儿？”柴庸说道。陈薰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有话要说了。
靠墙放着一把造型艺术的椅子，正好容两人坐下，陈薰脑中闪过了另一把椅子，又被她很快挥走了。
“这段时间虽然没见面，但是和你聊天，就觉得你是个性格很好的人。”柴导坐下后便开口了：“看你工作这么拼，平时应该都很忙吧？”
“嗯……也还好。”糟糕，这里正对空调。陈薰忍不住摸了摸光溜溜的手臂。
柴庸像是没注意到，有些腼腆试探地开玩笑说：“那是不是都没时间谈朋友了？”
陈薰道：“不是。”
柴庸眼睛一亮。
陈薰道：“不是没时间谈，是不想谈。”
“为什么不想谈呢？”
不等陈薰开口，柴庸又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很有主见的人，说实话，我觉得你挺吸引我的。我虽然在那个圈子里，实不相瞒，诱惑真挺多的，但也见惯太多形形色色的女生，漂亮的也很多，后来成了大明星的都有，不过我从来都没有对她们有什么兴趣。还有那些很想进圈的模特儿……”
“柴导，”陈薰打断他：“郭导和……嗯，他们都和我说你是个很正派的导演，我相信你肯定是……”
“好人”两个字已经在舌尖打转了，但陈薰还是很善良地把它咽了回去，她说：“我想信你肯定是圈里为数不多三观正直，没有滥用职权的人。不然别人也不会一直和我夸赞你。”
“能入你的眼我也很高兴，你想必觉得我不是那种，嗯，爱慕虚荣，很容易就被诱惑的人。所以……”陈薰看着对方：“你之前和我说的事，我就婉拒了哈，我真的没有接触娱乐圈的想法。”
陈薰笑得真诚，这段时间，柴导不知多少次给她展示他们剧组的，演员的，摄影的，导演的生活，当然都是在不违返保密协议的尺度上。在她看来，他很想把自己拉到和他一样的“高度”，进入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她相信他并不是存了哪些坏心，或许只是看中了她，却又看不上她目前的身份。这样的话，她不必直接说破，只要坚决不思“上进”，他就自然而然不会再执著于她了吧。
柴庸的表情很微妙，一瞬间甚至露出了一丝隐藏很深的失望。陈薰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便是坚守了正直作派的人，在那个圈子里待久了，思想观念……还是被名利场染上了。
她觉得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摩挲了一下胳膊，正要站起身，没想到柴庸的下一句来得促不及妨，他说：“那我呢？”
陈薰诧异地看向他。
“你有……你有和我交往看看的兴趣吗？”柴庸的上半身转向她，看上去很紧张。陈薰没想到他都对自己明显失望了，居然还……
这一刻她有点怀疑：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哪来的啊？
“对不起，我……”
“是不是觉得我条件不够？”柴庸苦笑着问。
陈薰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坐正了身体，很认真地说：“不是。我还比你大几岁呢，现在的工作都还在飘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怎么会嫌弃你条件不够啊。像你和郭导，你们都是很多人羡慕的啊，我也很欣赏你们的专业能力，真的。”
“但我还是入不了你的眼。”
陈薰哭笑不得，有点搞不懂他想表达什么了：“你……你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追吧？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惶恐了。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是因为我比不上另一个人吧？”
“啊？”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之后，陈薰脸色微变。
“如果换做是尚一清呢？”陈薰根本来不及一巴掌拍合他的嘴，他就继续说了出来：“你应该不会拒绝了吧？”
直到这一刻，陈薰才发现：这人有病。
他不是真的喜欢她，是因为她是素人，又和尚一清那样接触过，他想追到她，证明自己作为男人不比尚一清的魅力差。
她真的无语了，看着这么正常，爽朗，浓眉大眼的一个人，居然有这样的一副面孔。
“这和尚一清有什么关系？”陈薰平静地反问。
她的目光让对面有一瞬间的心虚，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固执的表情，又垂下眼皮，笑了笑说：“能理解的。尚一清那样的外表，加上他又是明星，连圈内那些一线女的都巴不得想跟他谈一段……”
“不是还有林君君吗？”陈薰想都没想就蹦出了这句。后边角落，好像有个人忽然捂着嘴退到了墙后，从那里走过的人纷纷投去了奇怪的目光。
柴庸都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解释道：“那是因为她想往上爬，得跟顶流炒cp。”
“哦。”等下，这好像不是重点……
“所以换作是他，你就不会拒绝了吧？”
陈薰：“……”这怎么还能圆回来呢？
“如果现在是他在你面前，和你说要交往看看，你会拒绝吗？”柴庸逼近了一点，直视着她的脸，好像非逼她回答出来。
“那我说会呢？”
柴庸却是耸耸肩：“又不能证明，你当然可以这么说。”
陈薰气笑了：果然，她说什么都一样。他就是想证明她和其它女人一样，都是肤浅的贪财好色之徒，这就是她拒绝他的原因。
——那是又怎么样呢？
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陈薰做梦都没想到，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还会被人当面问到脸上，弄得她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行，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觉得后背都快被冷气吹僵了。
就在这时，身上忽然一重，有什么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一件黑色西服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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