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深知自己的女儿武学资质平平,穷尽一生恐怕也难登化境,故而有意培养族中稚子,遇到对音律敏锐者,皆拢在身边亲自教导。
可惜她向来严苛至极,常人难以忍受这其中磨练,大多稚子都留下暗伤,再无精进,唯有秦音耳目极聪又有一股不屈的韧劲,当年隐隐便有成为下任三绝之首的势头。
姜衡远走之时,秦素玉与秦音已是情投意合,二人青梅竹马,秦枫又着意提携,有心成全两人,本以为会是人人称羡的一对,万不料变成今日这般局面。
钟柳函站在一旁,虽还未给秦音把脉,却已看见她体内两股真气肆意流窜,冲散了神志,五行颠倒,混乱不堪,七情六欲也因此受其影响。
“再这样下去,她即便不发疯,也会全身筋骨断裂,直到难以忍受,动手了结自己。”钟柳函幽幽叹道。
秦素玉身躯猛然一震,吃惊道:“你说什么?”姜衡应也是探查到这点,未敢输送真气,收手道:“她的气全乱了,秦枫的真气也在里面。”
此事大大超出姜衡所料,她本以为秦素玉投奔毒派只因秦音隐藏身份,伤了她们多年情谊,致其由爱生恨,眼下仔细想来,秦音自小跟随秦枫身边,女儿之身怎可能欺瞒了去。
既知秦音身份,却也一同隐瞒,还极力撮合二人婚事,姜衡看一眼秦素玉,只怕秦枫才是真的疯了。
姜衡乃南疆第一人,若她也无法压制这两股真气,秦音已是必死之局。见姜衡摇头,秦素玉眼中霎时蓄起盈盈泪水,一掌打在秦音脸上,骂道:“你害了我娘,想死得那么容易,我偏不让你如愿。”
众人见状一时沉寂,钟柳函不知二人情仇,但却从中看出秦素玉用情至深,听她话语,不免讶异。
白眠香曾获两人力保,即便相识多年的师兄真实身份是师姐,也改变不了三人多年情义,心中担忧无比,轻轻唤了声:“师姐。”姜衡半生恣意,不受约束,但对这世间离别多有怜悯,何况二人也是她看着长大,望向钟柳函,问道:“钟大夫医术超然,可能救她?”
钟柳函垂眸沉思,似是下了决心,点头道:“能治。”又瞧向唐景初:“这第二问,便是我与师兄一同辨证施治。”
唐景初本作看戏状,蓦地被她点名,不由双眉飞扬,冷冷笑道:“师妹既医术不精,又何必揽活在身,还要搭上为兄声誉。”钟柳函道:“你习成‘千手’,可同时施针封住几处经脉,这点我不如你。”
只因秦音体内两股真气互不相容,流窜极快,钟柳函身无内功,一人施手行针还需相气,确无十足把握。唐景初行针手法与她一脉相承,但失相气之术,自也找不准气机,此症非二人联手不可治。
见钟柳函大方承认,唐景初却似更为恼怒,目光在其身逡巡,忽笑道:“师妹是使不出‘天衍九针’了罢,那这第二问要如何分胜负?”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愣住,不等人回应,常荣率先问道:“钟大夫当真无法施针?”姜衡瞧他一眼,也不阻拦,笑道:“我南疆并非不讲道理,却也不是所谓的良善之辈,此事需钟大夫给个说法。”
钟柳函定睛望着姜衡,施礼道:“我如今身体的确用不了‘天衍九针’。”
秦素玉听得一时错愕,不禁泪水滑落,眼望秦音面容,昔日景象一一浮现,竟是悲戚盖过其余情感,压得她心口阵阵发痛。
“但只要师兄配合,此症也能治。”钟柳函顿了顿,续道,“我相气,师兄来施针,治好了算师兄赢,治不好算我赢。”
话一出口,唐景初微微愣住,神情中分明透出几分疑惑,下一刻却是笑道:“师妹当真舍己为人,连自己性命也不顾。”钟柳函取出针包,皱眉道:“救人要紧。”
既已立誓,唐景初本也不能回绝,只是钟柳函知其小人行径,为免他从中作梗,唯有出此计策,好让人全力施救。
场中几人皆是心底透亮,钟柳函此举便是将这一次比试拱手相让,姜衡与白眠香知晓二人誓约,见此情状,不禁动容,纵观南疆数代斗法,也无人有此魄力。
秦素玉收敛心绪,瞧一眼常荣,又望向姜衡,到底放心不下。
但听姜衡说道:“此行便是为了秦音,等下诊治常小子与我一同护法,若是有人从中作梗,即刻诛杀。”常荣心头一紧,就见姜衡目光扫来,其中一丝笑意也无,只得拱手道:“一切听凭族长吩咐。”这番话一出,到底是震慑住几人。
钟柳函取出数根长针,又用鱼线系连,待事做毕,抬眼道:“针施天冲、风池、膈俞三穴,气入膈俞,流转风门、曲垣达天宗,同时分气埋于膻中。”
唐景初眼皮一跳,此乃定惊抒气之法,倒无错处,只是气埋膻中却需施针者分一份心思留意,不由疑道:“师妹要从天冲抒气?”
钟柳函点了点头,望着秦音身上流转真气,皱眉道:“师兄莫要追问,一心行针便是。”瞧她镇定模样,唐景初心有怒气却不好发作,隔空取了牵针鱼线,双指一屈,三根长针就通过衣物刺入秦音三处穴位。
此时秦音体内两股真气缠斗不休,争夺各处经脉穴位,但若贸然输入外力,必将使双方联手对付外敌,到时只会加剧自身伤势。唐景初从膈俞输送真气,恰好避开争斗,而能从鱼线输入的真气本就细微,分出的一丝真气更难捕捉,并不会被那两股真气察觉。
眼见真气顺利到达天宗穴,钟柳函忙又让唐景初封住几处未被侵入的要穴,又使三针扎在秦音心口护住心脉,待确保性命无虞,便让唐景初再分真气进行围堵,这一步至为关键,两人俱是屏气聚神,不敢懈怠。
几人就见钟柳函在秦音身周凝目漫步,颇有闲适之意,而不远处的唐景初则双手十指翻飞,一手捏线输气,另一手提针离穴,几息之间就已施了数针,银针与长线穿梭交织,灵动多变,附着真气带起几缕软风,一时如绵密细雨,一时又似翩翩落英,叫人眼花缭乱。
虽面上不显,但其间惊心动魄唯有二人体会最为深切,这两股真气与玲珑二童那次不同,玲珑二童尚有神智,真气全凭二人心念流动,任它流转至极也不会伤其性命,比的只是人与人的配合。而秦音此时不过一具储存真气的物器,两股真气已斗得毫无章法,全不顾人性命。
钟柳函双目每眨一次,真气就已流窜别处,即便一开口唐景初便能立时施针,却也只能勉力追上。
“那真气分开逃了。”唐景初两指一抖,咬牙道。
钟柳函呼出口气,身子止不住地轻微颤抖,闭了闭眼,忙道:“你继续沿方才穴位走一遍,江前辈,我需你用真气化出冰针,刺入这处。”指的正是秦音丹田。
丹田乃真气本源,若不慎损毁,便是废了内功再难修习。姜衡沉吟一阵,掌中真气催发,翻出一枚冰针,直没入秦音丹田。
却听秦音挤出一道呻吟,身体竟不自觉抖动抽搐。秦素玉见状就要上前,却被姜衡拦下,笑道:“若秦音丹田被毁,钟大夫这手也无大用了。”
钟柳函只觉掌心犹若握了一块千年寒冰,摊开一看,已是被寒气冻得发红发紫。姜衡这一手全为威慑,她能悄无声息地在人掌上留下痕迹,自然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钟柳函垂手苦笑,目光扫过秦音,冷声道:“师兄还不快引出真气。”唐景初一惊,将剩余穴位全部封死,唯留通往天冲的一条经络,那其中一股真气慌不择路果真如钟柳函意跑向天冲穴。
即使无法相气,唐景初也觉出一道无形巨力正沿着鱼线向他逼来,不由绕线在手,右指疾速点中左臂向前推送自身真气。蓦然间,秦音起身大喝一声,身上银针鱼线尽数震碎,唐景初急撤数步,双掌在胸前合十,却是喉头一甜,几欲吐出血来。
钟柳函早已被姜衡护下,却见秦音身体不住摇晃,扑通跪倒在地,脸上很快显出血色,双眼缓缓张开,忽地捂头喘气,吐出两口淤积黑血。
直到此,钟柳函才算松了口气,可谓劫后余生,疲惫道:“只要引出驳杂真气,她体内气机自会遵循内功运转,日后多以温水配上草药疗养经脉即可。”
见秦音呕血,秦素玉慌了神色,欲要上前,接着又听此番话,生生止住步子,攥紧玉箫目望旁处。白眠香轻轻一叹,飘身过去扶起秦音,斟酌道:“师……师姐?”
秦音受此苦久矣,猛一失了相斗真气,却似泄尽浑身气力,身子虚弱不堪,又因经脉断裂流下许多热汗,如今神智倒也在一点点恢复,听白眠香呼喊,又看她忧虑面容,柔声道:“叫师妹担心了。”
“这第二问是为兄赢了。”这时间,唐景初调息已毕,背手注视钟柳函,“马上便是第三问,师妹也该让为兄见一眼图册吧。”
先前唐景初未及细想应下比试,方才调息之际却是猛然醒悟,若是钟柳函手中并无图册,自己即便要人性命也是得不偿失。
早已料到他会发难,钟柳函笑了笑,从衣袖内抖出一截竹筒,从中取出一卷泛黄宣纸。唐景初双目倏然一亮,似要透过那薄薄纸张看到其中内容,见纸张缓缓被摊开,忙喝道:“且慢。”
钟柳函双眉一挑,复将图纸卷好,笑问道:“师兄又是何意?”唐景初目光转了又转,冷冷道:“你把那几页都撕下来了?”
“师兄要的也就那几页。”钟柳函收好竹筒,“我替师兄撕了,省得你费时不是。”
“钟柳函!”唐景初面露狠厉,喘几口粗气,“你爹烧书阁,你撕图册,日后下去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钟柳函只看他一眼,笑道:“你师承天衍宫,合该明白鬼神之说蛊人心智,即便死后真入地狱受罚,你唐景初自然是首当其冲。”
方才那烟花绽放之处正巧在沙天帮停船方向,蔡霈休一路急追,心中不免忧虑:“眼下宋姐姐是寻不成了,左冷仟去得这般急迫,是新济带兵再次渡江了吗?秦音既然来了兴州,阿熙是否还要随她们去南疆?方才唐景初也在,可是又要抢夺图册?”
想了一阵,却已到密林边缘,蔡霈休寻着火光追赶,忽听前方传来宋寄悦的声音,心中一惊,忙纵身冲出。远远就见一众兵马呈圆状围拢,宋寄悦手握软剑立在其中。
蔡霈休观出阵眼所在,飞身横掠,霎时将一骑兵踢下马背,附身抽出箭兜内的铁箭,两掌一合迸发无穷内劲,将四下马匹射伤,突逢变故,骑兵阵法硬生生被撕开一道小口。
“蔡霈休。”宋寄悦见到骚动,手中软剑化为涓涓细流,趁机绕过扫来枪杆,又急变剑势若奔腾河海,以剑牵引自身,撞开阻挡在前的铁盾。
郑连敬始终站在阵外,听其声喊,稍一迟疑,但见蔡霈休已拉人上马,欲要突破包围。他忙下令变换阵型,驾马提刀驶入阵中。
“我与左冷仟约在泯愁江死斗。”蔡霈休一手绷紧缰绳,一手抽箭用劲甩出,“宋寄言和沙天帮的人都在那,我们不能在此久战。”
“五觉被花无影抓走,我们在城内打听到,新济要在天亮之前运火炮去江岸强攻。”宋寄悦肩上流血已染红衣袖,软剑缠回腰间,见一道银光划过,瞬时挥起马背上的铁盾,“小心!”
蔡霈休心念转动,暗忖:“只怕那烟花便是攻袭信号。”又听宋寄悦话语,面色一变,身子趴卧,紧紧贴于马背。
这时间,宋寄悦手中铁盾已至,但听金铁锵鸣,震得双方马儿齐齐退开。郑连敬全力一刀斩杀不成,勒马盯着发麻虎口,转首看向马上两名女子不禁皱紧双眉。
宋寄悦左肩被花无影刺伤,方才一击亦是拼上全身内力,虚弱道:“花无影不知从何处得知五觉身份,要用他去引出何涛,我们耽误不得。”蔡霈休点点头,抽出“清一”横在身前:“等会我拖住郑连敬,你骑马先行。”宋寄悦知她左臂暗伤已愈,只轻轻嗯了一声。
郑连敬见她拔剑,念起方才听到名姓,恍然道:“蔡霈休,我认得你。”蔡霈休微微一惊,随即笑道:“不敌郑小将军阵前威名。”郑连敬面色一沉,握紧刀柄,问道:“你为何在兴州?”蔡霈休双指轻弹剑身,发出清脆剑吟,冷冷说道:“这是习国,我自然哪都能去。”
郑连敬失笑道:“吴家狗贼要你脑袋,你还要来蹚这趟浑水,愚不可及。”
“你们坑杀兴州军民,在城外筑起京观,如此残暴不仁,当初就该赶尽杀绝,不留后患。”宋寄悦出声骂道。
蔡霈休本不欲争执,听她话语不禁面露肃色。郑连敬却是哈哈大笑:“自古成王败寇,莫不如是,他们随狗贼造反之时可曾想过有这一日?蔡霈休,你父亲当初率军斩杀我军亦不止十万。”
蔡霈休听罢嗤笑道:“若要追溯祸源,也是你们济国君主无道,枉顾人命在先。”
“你!”郑连敬双目瞪视,却是挥舞长刀负在身后,转而笑道,“你以为吴家又是什么好人?你现在已是告示天下的死人,不过丧家之犬,倒无需在此逞口舌之能,只憾今日不能让你死在我手中,撤!”
随他一声令下,那落马骑兵已被人拽上马背,百余人举旗排阵,竟是疾速往兴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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