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钥匙胚冰冷而粗糙,硌在沈青瓷的掌心,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神不宁。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窗棂,发出噼啪的巨响,雷声在天际滚过,如同巨兽的咆哮,将案牍库内本就压抑的气氛渲染得更加诡谲。
库房里的其他书吏早已被这恶劣天气搅得心浮气躁,加上已近散衙时分,个个归心似箭,手头的活计也敷衍起来。孙老鼠更是坐立不安,时不时探头望向窗外,又偷偷瞥一眼沈青瓷那间紧闭的隔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一种莫名的期盼,仿佛既希望她成功,又害怕她成功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沈青瓷坐在隔间内,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几份无关紧要的卷宗,她的手却一直藏在袖中,紧紧握着那枚铜钥匙胚。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库房人迹最少,雷雨声最能掩盖一切细微动静的时刻。
时间在雷声雨声中缓慢爬行。终于,散衙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模糊地传来。
库房内一阵骚动,书吏杂役们如同得到赦令般,纷纷收拾东西,互相招呼着,迫不及待地冲入雨幕,奔向各自的方向,转眼间,偌大的库房便空荡下来,只剩下风雨之声和角落里蜷缩着的、不敢离开的孙老鼠。
沈青瓷推开隔间的门走了出来。
“沈……沈大人……”孙老鼠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声音发颤。
“你也散了吧。”沈青瓷语气平淡,目光却扫过库房深处那个幽暗的角落,“今日雨大,早些回去。”
孙老鼠如蒙大赦,却又犹豫地看了一眼甲叁号柜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敢说,深深鞠了一躬,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库房。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库房内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火般的光晕。风雨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里隔绝成一个孤岛。
沈青瓷没有立刻行动。她站在原地,静静聆听,确认库房内外再无他人气息,只有风雨的喧嚣。然后,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向着库房最深处的甲字号密档区走去。
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和雨声吞没。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越是接近目标,她的心神反而愈发清明。
甲叁号铁皮柜静静地矗立在阴影中,那把黄铜大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如同守卫着秘密的恶龙之眼。
沈青瓷停下脚步,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确认安全。然后,她从袖中缓缓取出了那枚亲手打磨的铜钥匙胚。钥匙胚粗糙的边缘摩擦着指腹,带来一丝微痛的提醒。
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胚小心翼翼地对准锁孔。心跳声在耳边放大,与窗外的雷声混杂在一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雨声完全掩盖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锁,开了!
沈青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但她强行压下,动作依旧稳定。她轻轻取下铜锁,双手用力,缓缓拉开了沉重的铁皮柜门。
柜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带着腐朽和尘埃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偏头轻咳了一声。柜内空间不大,分层摆放着一些颜色深暗、以牛皮绳捆扎的卷宗,数量并不多,但每一份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历史感。
她迅速扫视,目光立刻被最上层一份格外厚重、封皮上标注着“甲叁·柒”字样的卷宗吸引。那封皮的颜色比其他更深,边缘磨损严重,似乎被频繁翻阅过。
就是它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那份卷宗取了出来,触手沉重而冰凉。她来不及细看,迅速将柜门重新关上,挂好铜锁,做出无人动过的样子,然后抱着这份沉甸甸的卷宗,快步返回了自己的隔间,紧紧关上了门。
隔间内,她将卷宗放在桌上,就着桌上那盏孤灯昏黄的光线,迫不及待地解开了牛皮绳。
卷宗内页的纸张已然泛黄发脆,墨迹也有些晕开,但字迹依旧可辨。开篇便是触目惊心的标题:
《天盛九年,清查前朝观星阁余孽秘录》。
沈青瓷的呼吸瞬间屏住!果然是关于观星阁!
她强压下心中的翻腾,快速翻阅起来。卷宗记录并不连贯,像是多方情报的汇总,言辞间充满了那个特定年代的肃杀与猜疑。
里面提及,前朝覆灭后,其核心机构“观星阁”并未完全瓦解,部分成员携带大量机密典籍、图纸乃至“异术”传承,隐入民间,或改头换面,潜伏下来,形成了一个名为“玄翼”的秘密组织,意图伺机而动,光复前朝。
“玄翼”成员行事诡秘,联络多用特定符号,其中便提到了那种“形似玄鸟展翅”的标记!卷宗中还附有一张粗糙的拓印图,虽然线条简陋,但沈青瓷一眼认出,那与她所见过的飞鸟玉佩和笔记中的“玄翼”符号,核心特征完全一致!
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玄翼”就是观星阁余孽组成的组织!胡三、刀疤李背后的,正是这群前朝遗毒!
她继续向下看,心脏越跳越快。卷宗中记载了天盛九年朝廷的一次大规模秘密清查行动,抓捕、处决了不少疑似“玄翼”成员的人。但记录也承认,此次清查并未伤及“玄翼”根本,其核心成员及最重要的传承(卷宗中隐晦地提及了“火雷之术”、“金石秘法”等)依然下落不明。行动最终不了了之,相关卷宗被封存。
而在卷宗的最后几页,记录了一些未能证实、但被认为可能与“玄翼”有牵连的朝臣或世家名单。名单上的名字大多已被勾去,显然是在清查中被处理了。
沈青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名单末尾,一个未被勾去,但旁边标注了“存疑,待察”的名字。
那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沈!渊!
她的父亲!
怎么会?!父亲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份与前朝余孽牵连的名单上?!虽然只是“存疑”,但这“待察”二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是了……是了!父亲当年身为御史,性情刚直,屡次上书弹劾权贵,是否就是因为无意中触及了“玄翼”的蛛丝马迹,才被这个组织及其在朝中的保护伞联手构陷,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以至于家破人亡?!
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惊、愤怒、悲怆与豁然开朗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中奔涌、冲撞!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没有发出声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点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的冤案背后,竟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他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两个贪官污吏,而是一个潜伏极深、图谋甚大、且可能在朝中拥有庞大势力的前朝余孽组织!
她必须查下去!必须为父亲洗刷冤屈!必须将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玄翼”,连根拔起!
就在这时,隔间外,库房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响动!
有人来了!
沈青瓷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卷宗按原样捆好,吹熄油灯,将其塞入桌下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之内(这是她这几日暗中发现的),然后迅速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之前摊开的一份普通卷宗,假装仍在翻阅,心脏却如同擂鼓般狂跳。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熟悉,在空荡的库房内回响,最终停在了她的隔间门外。
“笃笃。”敲门声响起。
沈青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何人?”
“是我。”门外传来陆绎那独特的、带着冷冽质感的声音。
陆绎!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沈青瓷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和呼吸,上前打开了门。
门外,陆绎一身墨色常服,肩头带着湿意,似乎刚从雨中走来。他手中并未持伞,发梢沾染着细密的水珠,在廊下灯笼的光晕中折射出微光。他的目光如同往常一样深邃难测,先是扫过昏暗的隔间,继而落在沈青瓷脸上。
“这么晚了,还在用功?”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回司丞,整理白日未看完的卷宗,一时忘了时辰。”沈青瓷垂首应答,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陆绎迈步走了进来,目光在隔间内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那张空空如也的桌面上,以及那盏刚刚熄灭、灯芯尚有余温的油灯上。
“雨夜昏暗,伤眼。”他淡淡说了一句,并未追问她看的是什么卷宗,仿佛真的只是随口关怀。
沈青瓷心中警铃大作,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谢司丞关怀,下官这便回去。”她只能顺势说道。
陆绎却并未离开,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背影挺拔而孤峭。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缥缈:
“有些陈年旧案,如同这雨夜中的泥沼,看似平静,一旦踏入,便难以脱身。越是深究,沾染的污泥便越多,甚至……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沈青瓷的心猛地一紧!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警告她不要探查甲叁号柜?还是……在暗示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不敢接话,只能保持沉默。
陆绎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沈青,”他唤了她的名字,语气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丝,却更让人捉摸不透,“有些路,选了,便没有回头路。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隔间,脚步声融入风雨声中,渐行渐远。
沈青瓷僵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感觉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散去,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
陆绎最后那几句话,如同谶语,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他一定知道了!他知道她打开了甲叁号柜,知道了她在查“玄翼”,甚至……可能猜到了她与沈渊的关系!
可他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揭穿?反而说出那样一番似是而非的话?
“有些路,选了,便没有回头路……”
沈青瓷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是的,没有回头路了。
从她顶替兄长踏入青衣司的那一刻起,从她决定追查父亲冤案的那一刻起,从她今夜打开甲叁号柜、看到父亲名字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在这条布满荆棘与迷雾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与暴雨,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玄翼,朝中保护伞,父亲的冤屈……这一切,她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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