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看我,李氏商行的少东家,后来执掌庞大家业的掌门人,似乎总是冷静、果决、游刃有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世界,曾经历过怎样一场无声却又天翻地覆的惊雷。
一切,都从踏入北平那家“恒昌当”开始。
在那之前,我的人生轨迹清晰而明确:作为李家继承人,接受最好的教育,熟悉家族生意,未来娶一位门当户对的淑女,延续家族的辉煌。我按部就班地走着,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规划好的、精英式的道路,直到我的指尖触碰到那枚青花玉佩。
那不是简单的触感,那是一道劈开我所有既定认知的闪电。汹涌而来的、不属于我的悲恸瞬间将我淹没,那感觉真实得可怕,仿佛我亲身经历过那场风雪中的生离死别。更诡异的是,我竟不受控制地说出“夙缘”二字。那一刻,我二十多年来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然后是夜复一夜的梦魇。相同的雪,相同的梅树,相同的背影,相同的、醒来后枕畔冰凉的泪。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我寻求西医,得到的答案是“神经衰弱”。我试图用工作和酒精麻痹自己,却毫无用处。那梦境如同最执着的幽灵,紧紧缠绕着我的灵魂。
我感到了恐惧,不是对梦境本身的恐惧,而是对“失控”的恐惧。我的人生仿佛脱轨的列车,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黑暗的方向。直到沈老先生提及皖南的慧寂法师,我才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无论那看起来多么荒诞,我都必须去试一试。
见到慧寂法师(那时的张云深),他年轻得超乎想象,那双眼睛却仿佛看透了世事轮回。他助我“入梦”,那不再是旁观,而是真正的“经历”。我成了张云深,感受着他的爱恋、他的焦虑、他的誓言、他得知“死讯”时的崩溃,以及……最后那迟来的、更加残忍的真相如同重锤般砸下时的毁灭感。
醒来后,虽然具体的记忆被封印,变得模糊,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遗憾,却如同烙印,留在了我的灵魂深处。我终于明白,那不是我疯了,而是我确实与一段沉重的过往,产生了无法解释的深刻连接。
回到上海,梦魇虽止,心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我看着身边那些对我示好的名媛闺秀,她们很好,却无法在我心中激起一丝涟漪。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还俗后来到我身边的张云深。
起初,我将他视为恩人,视为能力出众的助手。但渐渐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牵引力,让我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他看我的眼神,那种深藏的、克制的温柔与理解,让我困惑,又让我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我开始依赖他,不仅仅是工作上,更是情感上。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感到那种奇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平静与安心。
月下他那句“因为,你值得”,如同另一道惊雷,不是劈向我的认知,而是直接击中了我的心脏。我仓惶逃避,试图用疏离来理清这混乱的一切。但越是逃避,他的身影在我心中就越是清晰。直到马场遇险,看到他为我奋不顾身;直到码头枪声响起,我下意识地扑过去为他挡下子弹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有些东西,早已超越了理智和世俗的界限。
那不是简单的友情,也不是感恩。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吸引与守护,是历经轮回也无法磨灭的印记。承认爱上一個男人,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意味着要面对家族的壓力、世俗的不解和未知的艰难。但当生死关头,选择变得如此简单直接时,所有的犹豫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选择他,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叛逆,却也最正确的决定。这份爱,让我真正地从李家继承人的壳子里挣脱出来,成为了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懂得何为挚爱、何为珍惜的“李承昀”。它让我体验了极致的痛,也赐予了我无与伦比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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