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处灯红酒绿之间的游客，用胶片不经意间记录下了这一刻。
照片上一位张扬明媚乌黑的头发烫着卷儿，穿着低胸吊带套着短皮衣，另一位典雅端庄穿着一身翻领白裙，领口的缎面上绣了一只银凤凰。
握着手的两名女性开怀大笑，自信明媚，散发着自身的美。
游客走过去把那张照片递给她们，路枝伸手接过照片，照片上的两人溢出的生命力，路枝赞美着女生的技术高超，陈思观附和，两人感谢着，陈思观还想要伸手要花钱买下。
她没有过这样的照片，充满活力，阳光明媚。家里的照片都是她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或者站在其他地方 ，掺杂着浓厚的稳重。
那名女生疑惑不解:“照片为什么要花钱？我只是记录了你的人生一幕，美不美取决于你。”潇洒的转身离开，手臂还在空中挥舞着再见。
路枝笑着把照片递给自己，让她好好保存，还说要随机检查，转身也挥挥手回酒店了。
陈思观弯腰站在门口换鞋，往屋里传了一声，“爸，妈，回来了。”
“嗯”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客厅传来，陈思观走过去坐下给父亲捏着肩。
“爸，妈呢？平时不都在这儿看电视的吗？”
“你妈她下午去医院检查身体，忙了一天先睡了，”陈稷华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疲倦，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又拍拍她的手，让她也去早点休息。
陈思观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走到厨房温了一杯牛奶放到父亲旁边的圆形梨花桌上，“爸，你也早点休息。”
“嗯，快去休息吧。”陈父慈祥的开口。她轻轻的走在楼梯直至转角消失。
隔天一早路枝张牙舞爪靠在酒店大床上，惬意的看着手里的红皮书，耳朵上别的笔被她拿在手里勾勾画画。
现在下海还不晚，路枝审视着被重画了圈的几个字，把笔啪的一声拍在书上，笑起来决定就从这块儿搞出一片天来。
两人一周都没见上一面，路枝开始忙着赚大钱，连哄带骗的把几个人绑在一条船上。
几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板块，她摸的门儿清，自己干着核心板块儿。一个星期倒了两批货，扣去关卡打点租车费什么的？一趟就挣了20多万，一共挣了40多万。
这90年代的上海，机会满地都是就看你敢不敢放手搏一把，放到内地这年头一个万元户都少见，但是在这繁华的上海有人一夜挣了别人10年8年的工资也不为奇。
路枝把成捆的大钞倒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眼睛半阖，伸手对几人笑着比了个三，点头示意让他们拿。
一个人开心的从一捆里面抽了30张大钞，涂上点唾沫在手上来回数着。
路枝抱起手臂看着他们笑，摇摇头又比了个三。几人惊讶的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1993年一个国企员工一个月的工资也才300块钱。
几个人站在旁边笑的脸都开花了，手里不停的摸着兜里的钱确认着真假，眼神死死的焊在自己的兜里生怕丢了一张，嘴里还不忘说着奉承的话。
路枝拍拍那个人的肩膀，别有意味的看着他，“跟着我好好干什么都会有。”
路枝给几个人分分一部分还剩二十几万，看着皮箱里的钱，满意的笑出了声,但是她不满足，这才哪到哪？
她已经嗅到了，钱只会越来越不值钱。这个挣钱的法子也用不久。
陈思观这一周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算是把人情世故又精炼了一番。正在饭场上敬酒，心里算着把今天这个人搞定，自己的仕途之路才能稳当。
她又换了个红酒杯，往里倒上满满当当的白酒，走到男人身边敬酒，一口闷了。
男人欣赏的拍拍她肩膀，一声比一声高 ，“好好好，以后有空一起切磋酒量。”
陈思观笑着低头，“赵叔，在您面前我就是来学习的，只要您喝的开心，我就跟着沾光啦！”
男人朝着他的父亲陈稷华满意点头，赞叹，“稷华，你好福气伐！”
陈稷华举酒敬了一杯，男人眯眼笑着应了下来，她也低头一笑明白自己的仕途之路稳了。
路枝挣了第一桶金正开心着呢，还从外面喝了点儿小酒，一回来就撞上应酬完的陈思观和她的父亲。
陈思观也注意，但意识到父亲还在身旁，声音温和体贴的说，“爸我今天喝酒想去吹吹风，散散酒气，您胃不好先回去休息吧！妈也该想你了。”
看着父亲叹了一口气应下 “行，散散步对身体好，要是走累了就住和平饭店。”
“好，那您路上小心。”
路枝趴在和平饭店的门后蹑手蹑脚的偷看陈思观，看见她父亲离开，才光明正大的走出来靠在门上炽烈的注视着她。
陈思观站在黄浦江边上等她出来找自己，足足有2分钟都没见到人影，自嘲一声，感情是自己痴心妄想。
算了，走吧！人家根本就没注意到你吧？只有你注意到人家，还幻想着两人聊天。
脚步却是不听使唤，鬼使神差穿过人群走到和平饭店门口，路枝站在台子上看着陈思观以为她要走，几步小碎步撵了上去。
“思思姐，我在这呢！”路枝咧嘴一笑抱了上去，把头埋在颈窝。
陈思观愣住被她抱在怀里，呼出的热气洒在脖子上痒痒的，手里的包被挤到一边儿了。
路枝松开她，闻着她身上浓浓的酒味，撅嘴不满“你喝了多少酒啊？走，走走我带吹吹风去。”
陈思观被她拉着，两人牵着手走在街上，宛若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
路枝知道陈思观是要往和平饭店走，依旧带着娇俏语气的抱怨，“我刚才还以为你没有看见我要走了呢？可要吓死我了。”
陈思观扭头看她眼神里茫然不解，“吓死你？”
“你可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路枝抱着她的手臂晃悠解释。
微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她把头发盘了起来，里面掺着绑了一条缎绿色的绸带，格外神秘，迷人，高挺的五官配上粗眉大眼烈焰红唇别有一番风味。
陈思观倚着栏杆看她，眼神发了直。路枝在她面前摆手晃她都没反应，她嗤笑一声陈思观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
陈思观伸手捂了捂脸把手背贴在脸上降温，路枝贴在他耳边轻轻吹口气捏住她的下巴调戏，“是不是爱上我了呢？”
“去，去，胡说什么呢？”陈思观伸手拍开她的手，路枝遗憾的撩了一下头发，“好吧！我还以为我的美貌可以勾引住你呢！”
夜幕的降临更黑了，陈思观抬手看表10:30风也吹了，话也讲了，她该休息了。
陈思观要走，路枝不愿意，她离开拉着她的手，“这就走啊？我们都没有好好的聊过天，今天陪陪我吧！”陈思观宠溺的在她头上点了一下，“你呀！”跟着她走了。
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七扭八歪的躺着，大声说着话伴随着爽快的笑声，另一人盘腿坐在床边，眼神温柔落在她身上，倾听那人说话，不时笑出两声。
陈思观疑惑的接上话，“那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呢？明明香港的机会比这里多多了，梦想不应该在那里更容易实现吗？”
路枝动作一顿，干涩大笑两声，也盘腿坐起来，伸手扯来一个枕头抱在怀里。
气氛逐渐安静下来，路枝收敛起来，没有先前的张狂风发，反倒平静的娓娓道来。
“几个月前我和我的父亲吵了一架，他说我要不是靠着他的孩子怎么有机会在香港干出来一番事业？”路枝不屑的耻笑一声。
“我这趟出来，是背着我他跑出来的。我要干出来一番事业告诉他，我不靠他照样能闯出来一片天。我不是只有在他的庇护下才能呼风唤雨。”
陈思观看着她眼神中的露出了两份怜惜，自己的心隐隐作痛。
“香港机会是多，但他的实力在那盘根错节，就算我做出一番事业，他们也只会说是，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关照着我，到死都不会承认是一个女人自己闯出来的。”
陈思观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无可奈何叹口气，“是啊！女人想要在这世道下走出一番自己的路来，可谓是血雨刀光，举步维艰。”
“所以我跑来上海，他手再长也升不到这里。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里闯荡出一番事业。我才能真正的站起来，有自己的话语权。”
听着她的声音哑起来哽咽的哭出了声。
陈思观搂住她轻抚着背，在她耳边学她吹了一口气轻轻的说，“那我给你讲一个我的故事。”
“有一个小女孩儿每天都穿着男士衣服去上学，学校里的孩子总是在背后悄悄笑话她是个怪胎，小女生能感受到大家对她的排挤，但又迫于小女生的家境优越，不敢欺负她，小女孩儿也没有做什么。”
“有一回小女生在学校里被老师叫到黑板上训斥，让她面对大家罚站。讲台下的同学各类的目光直愣愣的盯着他，讥讽，嘲笑，怜悯，挖苦，蜂拥而来。小女孩儿听到大家说她不就是有个好爹吗？”
“可罚站的原因仅是小女孩儿没有按时参加学校比赛，没有给班级争光。小女孩儿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情，因为老师叫传话的人根本没有告诉他。”
她趴在路枝肩上，“哼”笑一声路枝感受着她的胸腔都在悲鸣。
“晚上小女孩儿回家和父亲说了这件事情，父亲却只是一味的责怪叹气，小女孩儿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就不会这样。独生子是金枝玉叶。独生女的金枝玉叶，在嫁人之前。”
路枝感到肩膀上潮湿，来自苦难。伸手搂紧了陈思观，想把她融进自己，好似就能减少一些痛苦。
空气里弥漫着苦难，俩人不言语，只是紧紧的抱住对方，感受着同样的困境。
陈思观使劲憋住不去哭，可还是哽咽出声音。她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已经接受了，可其实已经成了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
路枝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儿哄小孩子一样，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眼角还挂着泪，路枝怜惜的看着她，伸手用指腹给她抹眼泪，咸咸的苦苦的。
陈思观卸下平日的防备，缺乏安全感的钻进了路枝的怀里，呼吸均匀喷撒在路枝的胸口。路枝低头搂紧她，嗅着头发的香气，两人相拥而睡。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一件事在心里憋太久了就成执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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