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北望河曲，是多驾鸟，曾是一位神族帝君的道场，传闻她在此炼石补天。
万年光阴流转，神君踪迹早已渺不可寻，唯余险峻山势与恢宏遗迹，诉说着往昔的不凡。
而如今，连这点不凡，也快被污秽淹没了。
云清月抵达时，两名在外接应的筑基弟子正急得团团转。一见她撕裂虚空而至，如同见了救星，连忙迎上来躬身行礼，神色惶恐。
“弟子拜见太上长老！”
“里面情况如何？”云清月挥手免礼，目光扫过前方笼罩在雾气中的青要山，语气平静。
山间弥漫的，已非祥瑞灵气。飞鸟绝迹，灵兽无踪，一片令人心神不宁的死寂，仿佛有什么凶兽正埋伏期间，蠢蠢欲动。
“回长老，昨日午时李师兄他们追着那伙邪修的踪迹进去后就断了联系。最后传回的消息只有断断续续的……‘阵法’、‘祭坛’、‘快……’。”
“来增援的妙心长老嘱咐我们守在外面，独身一人进去了，如今还未出来。”
另一名弟子补充道，脸上带着惊惧：“而且这山中昨日忽起大雾，弟子靠近些便觉神魂刺痛。”
云清月微微颔首，指尖凝起一点清光没入黑雾，竟激起一阵如同腐蚀般的滋滋声响。
“是隔绝阵法，此雾诡异，可蚀魂。”她声音微冷，“你们在此守候，布下警戒阵法，无论里面发生何事，不得擅入。”
“是！”
吩咐完毕，云清月一步踏入法阵之中。镇灵威压携着浓郁瘴气向她涌来，却在触及她周身三丈时，如同冰雪遇阳，悄然消融。
瘴气消融时却有一丝诡异的波动隐现。
这是……心魔留下的痕迹？
本应出现在心魔劫下的东西竟无端出现在此处，难道飞升时的心魔波动真与此地有关？云清月正了正神色，开始认真起来。
前方只一条上山小径，山石凌乱土壤外翻。
山门外的石碑早已风蚀雨侵，模糊不堪，在诡雾映衬下更显荒僻萧索。
泠泠剑光闪过，开辟出一条清净通道，云清月步履从容，宛如闲庭信步。
甚至还好心的将石碑上的杂草青苔吹走，显露出“青要”两个游龙画凤的字来，端得是妙手回春。
她身形一闪出现在山顶遗府外。前山并无人迹，倒是被设下不少隔绝封禁的困阵，若是旁人来走少不得要被绊住吃些暗亏。
不过小小困阵阻不了大乘道尊分毫。此刻，云清月正站在遗府大殿前放出神识查探。
即便此地曾是神君居所，如今也只剩寂寂空壳，宫墙倾颓，殿中宝物早已不在，连装饰都被搜刮一空。
殿门洞开，门内倒伏着几具邪修尸体，被人一剑穿心，是问仙宗的剑法。
先前进来的妙心长老已至元婴，想来这便是她的手笔了。只是不知里面还有什么东西，竟能将一位元婴真人绊住。
云清月弹出灵火将那几具尸体烧尽，在殿外行了个道礼才施施然朝里追去了。
毕竟是神君洞府，进门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
越往里走，越是凌乱破败，地上倒伏的尸体也多了起来，几片蓝白弟子服混在其中，十分显眼。
云清月蹙起眉快步上前，手指点向那几人眉心，均已生机断绝，连神魂也被锁魂阵法缚住正受毒雾腐蚀，几乎无力挣扎。
灵光划过，邪阵褪散，云清月以灵力护持几位弟子的残魂进入魂珠蕴养，只待其神魂稳固便可将他们送入轮回。
“掠夺生机，反哺邪阵……此法阴毒，有伤天和。”她眸光微冷，继续前行。
不过百步，两侧阴影中，骤然扑出数道黑影。
曾在此地修行的灵兽，如今却双目赤红，獠牙外翻，涎水滴落处腐蚀出滋滋白烟。
这是……魔气？
心魔！
云清月指尖连弹，袖影翻飞，碧色流光如萤火飞出，精准没入灵兽眉心。
它们前扑的动作随之一僵，眼中红光黯淡，眼神瞬间清澈不少。
庞大的身躯软倒在地，被捆仙绳紧紧缠缚住，云清月随意拎起魔兽扔入灵兽囊中，准备带回去细细探查一番。
这可是好不容易出现的心魔线索，如此这趟也不算白来了，她心情好转几分，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一道。
清冷剑辉凭空而生，无声无息向前扫过，将被碎石遮掩的后殿斩开一条笔直开阔的通道。
浓郁雾气散去，露出了前方更为破败的景象。
碎裂的法器，焦黑的地面，其上散乱倒伏着灵兽尸体，精血魂元皆被抽干，死状凄惨，像是作为祭品被阵法反噬而亡。
“看来阵眼就在前方了。”云清月眸光冷凝，继续前行。
灵火自她身后燃起，道道黑气从尸体七窍中逸散而出，随后被火光焚尽化为飞灰。
神君洞府，福泽之地，竟被这群邪修不声不响搞得乌烟瘴气。
啧，看来这修界真是太平久了，那群小家伙的皮也该好好紧紧了。
她狠狠给各大宗门记上一笔，准备回去就召开宗门大比好好练练这群小辈。
越靠近阵心，雾气越发阴郁黑沉，甚至开始幻化出各种狰狞魔影，发出扰人心神的尖啸。云清月微微蹙眉，觉得甚是喧嚣。
“小鉴。”
“主人，我在。”
“检测此地心魔波动。”
“是！”小鉴即刻放出搜灵虫四处探查。
“检测完毕，此地心魔波动极高。根据分析，与主人渡劫前夕出现的心魔波动时间相差无几，存在某种显著关联。”
果然！此地异常与她本应出现的心魔劫有关，观此地魔气浓度，甚至可能牵扯到已有万年不曾出现的魔族。
云清月留小鉴自行探查，自己继续向前行去。
穿过被斩开的通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令人心惊。
这里似乎是青要山遗府的核心区域，一处巨大的圆形广场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献祭大阵。
阵法规模宏大，阵法符文层层嵌套，几处阵眼处镇着暗沉如血液的奇异阵石，其上雕刻的符文扭曲而古老，饮饱了鲜血一般，阴森诡异。
阵心处是一片血色图腾，像是一只将要强行撕开天幕的狰狞巨爪，五指张开，隐现一只布满血丝充满恶意的魔眼，望之竟神魂震颤，似要被摄去一般。
然而，此刻这只巨爪却仿佛被无形之力阻拦，只堪堪张开了一半，魔眼也半闭着黯淡无光。
魔眼瞳孔核心处气机紊乱，道道裂痕蔓延，显然是在完全开启前的关键时刻被强行中断，导致了反噬。
图腾四周，倒伏着更多邪修尸体，死状与先前所见灵兽类似，皆是精血魂元干涸。
丝丝缕缕漆黑粘稠的魔气凝成实体，如同拥有生命般蠕动，四处寻找着新鲜的血肉生魂，妄图死灰复燃，重开大阵。
云清月的目光一凝，锁定在阵法边缘。
一位浅蓝法袍，云鬓微乱的女修，正盘膝而坐，嘴角溢血，周身灵力鼓荡，显然消耗巨大。
她双手结印，撑起一道淡金色的护体光罩，将几名昏迷不醒的弟子挡在身后，抵御魔气侵蚀。
此人正是先一步进来的长老，妙心真人。
察觉到有人闯入，妙心真人猛地抬头，眼含警惕，待看清是云清月后，瞬间化为惊喜与如释重负。
“师姐！”她的声音虚弱却满含激动，“您终于来了！”
云清月一步踏出，已至妙心身前。
她袖袍轻拂，一股柔和却磅礴的治愈生机涌入妙心真人和几名弟子体内，稳住了她们翻腾的气血，同时指尖轻点，将那淡金光罩变得更加凝实。
“情况。”她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昏迷的弟子，确认他们只是神魂受创外加灵力透支，并无性命之忧。
妙心真人缓过一口气，急忙道：“云师姐，此地诡异！这邪阵……非同小可！我等追踪那邪修至此…才发现他们竟已布下如此规模的献祭大阵，欲将我们引入阵中为祭。我等试图阻止，可此阵邪异竟伤人神魂…几名弟子不敌其威重伤昏迷，只剩下我苦苦支撑……唉！”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昏迷的弟子，还欲细说。
以前没发现，这位师妹倒是有说书的潜质。
“说重点。”云清月不耐道。
妙心真人一怔，猛的回神，她大概是灵力透支有些上头了，竟在师姐面前犯蠢。
“是！我拼尽全力施法阻拦，阵法却依然运转引来魔物。就在我等即将被献祭之时，不知为何，阵眼处似乎传来一股奇异的抵抗之力，我抓紧时机与之相合将大阵逼停，那些主阵的邪修被反噬当场毙命，剩余几人见势不妙，借助阵法余波遁走了。”
“引来的魔物呢？可是魔族？”云清月急道。
“这……不知，只见到一些虚影，阵停时便消失了，只余这些魔气四处肆虐。”
“罢了，先好好调息吧。”云清月叹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那处半开的阵心。
除了狂暴的能量乱流和丝丝缕缕蠕动的漆黑魔气，那里似乎还残存着某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气机。
“你说阵心处曾有有一股力量与你相合，这才阻住大阵开启？可知那是什么？”
“许是仙品法器？又或是什么天材地宝？”妙心真人心有余悸，“若非得此相助，我等恐怕早已……云师姐，此阵凶险，诡谲异常。这等浓郁的魔气前所未见！难道是魔族又死灰复燃？”
云清月沉吟片刻，并未作答。
自万年前神魔大战后，神族与魔族一同消隐，修界过了近万年无风无雨的好日子。如今魔气重现，这太平日子终是要结束了吗？
她心中微沉，挥出剑气击碎阵心溢出的魔气，闪身到阵心细看。
魔眼狰狞不甘的半睁着，瞳孔处却有一点豆粒大小的银色魂火，正顽强的挣扎着，尚未熄灭。
它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燃尽，却固执地维持着最后一点温热，与那片被魔气浸染的图腾格格不入，如同淤泥中不染污秽的青莲，无比醒目。
“竟能在如此邪阵中存留本源魂火？”云清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被放在这个位置，想来是此阵的主祭品了，绝非寻常。“此魂……有点意思。”
她习惯性地取出那根镶嵌着测灵晶石的玉簪，小心翼翼地朝那点魂火戳了戳。
魂火被她戳得微微凹陷，光芒急促地闪烁了几下，却没有丝毫攻击或排斥，反而传递出一种懵懂而脆弱的依赖。
更奇特的是，它正本能地汲取着周围弥散的稀薄灵气甚至魔气，缓慢修复自身。其魂核深处，隐有一丝难以磨灭的坚韧力量。
云清月若有所思，又用簪尖极轻地敲击了两下。
“叮……”
一声轻微却空灵清越的魂音，突兀地在这死寂的空庭中响起。
云清月动作一顿。
这声音……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并非多么动听，却像一根极细的羽毛，在她古井无波的心湖上，极轻地挠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又敲了一下。
“叮……”魂火的回应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欣喜？
真是奇特的反应。云清月冷静地分析着，正准备进一步探查，传音玉符再次震动，传来掌门师妹急切的声音：
“师姐！怎么样？找到人了吗？没事吧？还好吗？需要支援吗？”
云清月看了一眼旁边昏迷的弟子，又看了一眼那奇特的魂火。
“人找到了，无事。”她淡淡回复，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恐不简单，待我回去准备重开宗门大比。另在此地发现一例特殊魂体，需带回研究。”
说完，她不再理会师妹的追问，取出一个温养魂体的玉瓶，小心地将那点微弱的魂火引入其中。
盖上瓶塞的刹那，魂火似乎感知到了安全的环境，微弱的光芒终于不再闪烁，而是稳定下来，甚至……无意识地依恋般蹭了蹭瓶壁内侧。
云清月将玉瓶收起，再次环顾这片狼藉的献祭之地。
邪修遁走，魔气重现，如此诡异的献祭阵法，以及不合常理存留的坚韧残魂……这些线索背后，似乎都与她渡劫时感应到的天界壁垒松动有关。
她心有所感，隐隐觉得此次或许真的能触碰到关于飞升的真相。
“走吧，妙心，带好弟子们。”她轻声提醒，随后身影化作流光，消失在青要山谷。
[1]青要山，取自《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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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捡到一只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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