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郁在晨光微熹时敲响了沈洛清的房门。他已换了身更利落的靛蓝短打,腕间银铃却依旧叮当作响。
“皇城西南角的浣衣局,今日要送一批新制的宫人服饰进去。”阿郁将两套叠得整齐的灰色粗布衣裳放在桌上,“我们扮作送货的杂役。”
沈洛清拿起一套递给盛暮云,自己取了另一套:“有劳了。”
“不必客气,”阿郁转身,袖口无意拂过门框,“各取所需。”
辰时三刻,三人跟着一名沉默寡言的内侍,从皇城西侧的角门进入。宫道深长,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他们行走其间,只闻脚步声声。偶尔还有巡查的卫队经过,铠甲碰撞声在幽静的巷道里格外清晰。
浣衣局院落宽敞,空气中弥漫着皂角味和潮湿的水汽。数十名宫女埋首于木盆与水渠之间,无人交谈。交接完衣物,领路的内侍便匆匆离去。
阿郁借着清点数量的由头,在院子里缓步走动。他停在一处排水沟旁,蹲下身,指尖轻轻掠过湿润的沟壁。沈洛清见他目光微凝,也循着望去,只见浑浊的流水中,并无什么异样。
“怎么了?”沈洛清低声问。
阿郁站起身,指尖不着痕迹地蹭过衣角:“没什么。”
在离开浣衣局,穿过一道月门,走向下一个宫苑时,阿郁才极轻地开口,声音仅容身侧的师兄弟二人听见:“那水里,有迷毂树脂和血竭混合的味道,与慈恩堂找到的蜡烛碎屑一致。很淡,但逃不过蛊虫的感应。”
盛暮云闻言,视线扫过前方宫道拐角处的一片暗痕。
沈洛清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像是泼洒已久的污水痕迹,或是……曾经滴落,未能完全擦拭干净的血点。他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越往皇城深处走,那股若有似无的、混合了异香与晦暗气息的感觉便越是明显。阿郁腕间的银铃不再发出声响,仿佛也沉寂下来。
行至一处名为“百工苑”的院落附近,领路的内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说道:“前面不是杂役能去的地方了,三位请由此路返回。”
院墙内隐约传来凿刻之声。就在他们转身欲走时,苑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名穿着工匠服饰、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抱着一摞木料走出来。与沈洛清擦肩而过时,男子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怀中的木料哗啦散落一地。
沈洛清俯身帮忙拾取。碰到一块刨花时,他指尖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粘腻。低头细看,那木料纹理间,沁着些许与之前在慈恩堂找到的碎屑颜色相似的暗红。
那工匠慌忙将木料抱起,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匆匆退回苑内,砰地关上了门。
阿郁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眸色深沉。
“是他吗?”盛暮云低声问,手已按在腰后短剑的剑柄上。
阿郁缓缓摇头:“不像。但他身上……有那些昏睡孩童一样的气息,只是更浓重。”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长期接触那种东西,被慢慢侵蚀了魂元。”
离开皇城,回到熙攘的街道上,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三人眉宇间的凝重。
“接下来如何?”沈洛清问。
阿郁望着皇城的方向:“找到那个工匠。他或许是突破口,但百工苑隶属内府监,守卫森严,硬闯绝非良策。”
“或许不必硬闯,”沈洛清沉吟道,“我看他面色不佳,精神恍惚。若真是被邪物侵蚀,身体必然亏损。或可寻医问药为由……”
“我去查那名工匠的底细,”阿郁接过话,“看看他家中是否有患病亲人,或近期有无异常。”
暮色再次降临云州城。
客栈房间里,沈洛清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皇城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模糊。盛暮云安静地坐在桌旁,擦拭着自己的剑。
“师兄,”盛暮云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那工匠身上的气息,让我想起后山禁地里,那棵枯死的摄魂木。”
沈洛清转过身。摄魂木,古籍记载能缓慢吸食生灵精气,其表皮汁液呈暗红色,带有异香。
一切线索,似乎正隐隐指向某个隐匿在皇城阴影深处的秘密。而这秘密,显然并非简单的孩童昏睡事件那般简单。
次日清晨,阿郁带回消息。
“那工匠名叫阿吉,住在城东榆树巷,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他原本在城南木工作坊做工,半月前才被征召入百工苑。”阿郁顿了顿,“据邻里说,他母亲患有心疾,常年服药。但近几日,没人见过老太太出门。”
沈洛清看向窗外:“心疾……”
盛暮云忽然道:“青云门的‘清心丸’对寻常心疾有奇效。”
沈洛清颔首,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两粒朱红色药丸,清香顿时在室内散开。
“正好带了些。”
榆树巷狭窄而潮湿。阿吉家院门紧闭,敲了许久,才有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将门拉开一条缝。她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间带着细微的喘鸣。
“你们是……”老妇人眼神浑浊,带着警惕。
沈洛清上前一步,温声道:“老人家,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游医,听闻您身体不适,特来探望。”他取出清心丸,“此药或许能缓解您的心疾之苦。”
老妇人怔了怔,目光在沈洛清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的阿郁和盛暮云,最终还是让开了门。
屋内陈设简陋,药味浓重。老妇人服下清心丸后,喘息果然平顺了许多,脸色也稍见缓和。她看着沈洛清,哑声道:“多谢道长。我这身子……拖累阿吉了。”
“阿吉大哥在百工苑当差,想必很是辛劳。”沈洛清顺势问道。
老妇人叹了口气:“是啊,他近来回来得越来越晚,脸色也差……问他在做什么,只说是在雕一批要紧的木器。”她咳嗽几声,“昨夜回来,右手还缠着布,问他只说是不小心被刻刀划伤了。”
阿郁与沈洛清交换了一个眼神。
“雕的是什么样的木器?”阿郁声音放得很轻。
老妇人摇头:“他不肯细说。只前些天夜里说梦话,念叨什么‘凤凰木’……‘眼睛’……”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
门被推开,阿吉提着一个小布包站在门口,看到屋内三人,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手中的布包掉落在地,露出几块颜色暗沉、纹理特殊的木料,以及几支形状奇特的刻刀。
“你们是谁?!”阿吉声音发颤,一步挡在母亲身前,右手上缠着的布条渗出些许暗红。
“阿吉大哥,我们是来给老人家送药的。”沈洛清平静道,目光扫过地上的木料——那木料色泽深红,隐隐泛着金属光泽,正是罕见的凤凰木。
阿吉嘴唇哆嗦,猛地弯腰想去捡那些木料,动作间,袖口上翻,露出手腕内侧一小片不自然的灰色斑痕,像是沾了什么洗不掉的污渍,又像是……皮肉本身就已经变了颜色。
盛暮云的视线立刻锁定了那片斑痕。
阿郁则向前一步,语气平和:“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城中多名幼童昏睡不醒,我们受官府所托,查访线索。听闻百工苑近日在用凤凰木制作器物,此木罕见,特来询问。”
阿吉浑身一颤,眼神惊恐地看向阿郁腰间的官府令牌,又飞快低下头,语无伦次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做活的……那、那些木头,是上面吩咐用的……”
他猛地推开沈洛清,拉起母亲就往里屋躲,慌乱中,一块小小的、刻了一半的木质构件从他不慎松开的衣袋里滚落出来。
那是一个鸟类眼睛形状的雕刻,瞳孔处微微凹陷,似乎原本要镶嵌什么东西,木质表面同样沁着那抹熟悉的暗红。
门被砰地关上,并从里面插上。
沈洛清弯腰拾起那木质鸟眼,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吸吮般的寒意。他神色凝重地看向阿郁和盛暮云。
“看来,百工苑内,确实藏着东西。”
我尽量日更吧。。。[化了]这本真的有人看嘛
2025.10.26已修改部分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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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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